“——天玑前辈！”

洛璃护身的冰雪羽翼在助她平稳落地后自动消失，少女撑着本命灵剑刚刚艰难爬起身，见到这一幕，惊讶的都忘记疼了。

“天玑师叔？”冥苏眨了下眼，神态稍显晦暗。

“……峰主。”

萧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身后的虚影是谁，他低低的道了一句，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回头。

按在他肩头的手依然平稳，只有指尖细微的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很轻，微不可察。润玉抬首与青纱帐主人对峙，分身所凝化的虚影八风不动，分明是自下而上的对视，宛若俯瞰。

“区区炼虚，”他的声音很淡，冰冷森然，又有点像是把青纱帐主人之前的话原样还了回去，“就凭你？”

他没有说后一句话，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情知自己对北斗仙宗的弟子动手，正好撞到了人家剑下，青纱帐主人多一句辩解都没有，双眼径直浮现出狰狞之色：“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毫不迟疑的，其双手猛然结印，喉咙间传出一道不似人类的低沉吼叫。

轰隆！

即使在一片黑暗里，却也能诡异的分辨出来，滔天般的黑芒以一种极端惊人的速度从青纱帐主人体垩内成环形般的喷涌而出，在青纱帐主人身后疯狂的凝聚起来，隐隐化为了一道虚影，虚影之中，有无尽凄厉之声响彻，仿若万魔咆哮，万妖惨叫。犹如自远古破空而来，古老而深邃，仅仅只是一丝气息，但却有着撼天动地之力。

润玉神色无喜无怒，轻轻抬手，剑光掠起。

身体倏忽一轻，萧炎猝然抬眸。

他看见了剑。

仿佛混沌初开，天地间第一道亮色。鎏金的炫目颜色在一瞬间绽放开，肆无忌惮的中分开黑暗。很难想象剑光会给人以花朵的错觉，但事实上，任何目睹这道剑光的人都会克制不住的想到花朵，阳光，以及一切美好的事务。因为在这一刻，世界上的一切物体都褪去了光彩，黯然失色。

一剑如千万剑落下。

以萧炎的修为，还不足以直视合体期与炼虚期的战斗，但他的感知向来敏锐的过分，从练气筑基时就远超同级修士，于是顿时便感觉到了神识被撕裂般的剧痛，眼眸几乎要流出血来。他反应极快的闭上眼，瞬息，听见了青纱帐主人痛苦的闷哼声。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凉的布料拂过他额头，带来一阵清凉之气，萧炎停顿了好几个呼吸，才敢谨慎的睁开眼，看见雪白的衣袖在他眼前垂落，挡住了他的视线。

说来，他有润玉保护，洛璃和冥苏各自都是掌门掌教的徒弟，也自有保命底牌不必担心，但不知道那些半妖还有几个活着……

“你莫要欺人太甚！天玑峰主！你——你想保护他们是吧？！”再一声惨叫之后，青纱帐主人显然是被逼急了，狂怒的声音响起，就和之前那个云淡风轻的形象判若两人，“你既然如此着急，想必是分身持续不了太久吧？哈……心火！给我爆！”

耳边好似回荡起了那嘭嘭嘭的轻响，想想那些失踪的半妖，萧炎顾不得之前的猜疑，迅速将手中捏了许久的道术打了出去。

“造者为天，离者为火……”他忍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指诀一动，“忧喜皆心，顺天休命。曰——疾！”

“……哎？”

就像是猛然伸手抓住绳子想要抢过来，双方扯住绳子的两端，各自朝着一边扯，萧炎往外，而青纱帐主人是往内。他并不奢望自己能从炼虚期手中夺取控制权，但哪怕只是造成一刻的麻烦就足够了。原先他是为了争取一刻的机会带冥苏和洛璃逃跑，现在则是为了争取一刻的时间让润玉动手——但事实是，拔河的战役初一碰触，青纱帐主人那边就突然全线崩溃了。

萧炎愕然，颇有种一脚踩空的无措感。

“什么！”青纱帐主人更错愕，猝然转头去看那道大旗，便见一道翡翠般的火焰正环绕在大旗边，翡翠般的色泽，唯有中间透出几丝红意，而在这道火焰所逼迫的中央，旗帜顶端慢慢浮现出一朵火焰，透明无形，若非被翡翠透红的火焰簇拥着，几乎看不清它的存在，却能感觉到狂暴而可怕的气息，宛如潜伏在黑暗里的一只毒蛇。

但现在，这只透明的“毒蛇”并没有任何要袭击路人的打算，只是悠闲的飘动着，火苗一闪一闪，传递出几分愉悦的情绪。

青纱帐主人脸色扭曲，凝视着那朵火焰，陷入惊怒之中：“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你莫非……”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无比，像极了挖开坟墓爬出来的厉鬼。他蓦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想不到，虽然还未见到林动那肆！先让我见到了你！也好，也不错……都是一丘之貉，倒也是上天待我不薄！”

润玉瞳孔一缩，刹那间，那双星眸中浮现出了真正的杀意。

之前还是从容不迫的与青纱帐主人交手，寻找破绽等待机会，但这一刻，他杀机毕露，直接放开了萧炎，将后者往后一拉，自己竟然是毫不犹豫的飞身上前，剑锋凌冽，直逼而上！

但即便是再急切，他现在也只是分身而来，没法短时间内杀掉少说炼虚中期的青纱帐主人。后者心知肚明逃无可逃，还有时间再多说几句，语气阴恻恻的：“天下人皆道，天玑峰主高洁雅致，清风霁月……”

心烦意乱，润玉身形一掠，属于分身半透明的虚影竟蓦然燃烧起来！与此同时，他剑光之厉更胜一筹，一剑剑落在都令人心惊肉跳，显是为了击杀青纱帐主人已经不惜代价了。青纱帐主人被连连逼退，身上顷刻间多了数道伤势，却笑得越发疯狂。分明被润玉压着打，但在交手中，竟然压低声音笑道：“无妨，我不会说出口的。毕竟，原来堂堂天玑峰主也不过是一介小人，道貌岸然之徒……这多有趣啊，哈哈……我真好奇，你被誉百年成名，绝世天才，那些修为是不是也从他身上弄来的呢？哈哈哈哈！真是太让我……”

声音湮没在越发激烈的金铁交击之声中。

自然，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润玉都不惜燃烧分身了，战斗力更是非同寻常。不过瞬息，便让他强行撕破了青纱帐主人的防护，灿如朝阳的剑光斩过，将青纱帐主人一剑穿心，黑芒如鲜血般从他的心口溅射出来，狂喷满地，但即便是陨落，青纱帐主人都是笑着的，表情是阴鹜怨毒的期待。但任凭他情绪如何，人死去之后，都和那一地的半妖尸体并无更多区别，留不下一坯黄土。

皆是轻如鸿毛。

笼罩王良城内城的法阵随着青纱帐主人的死亡而失去源头，逐渐消退，润玉低喘了几声，横剑一召，散去战后残余的剑气，转过身，虚影还在燃烧着，已经烧到了他半腰之处，而且燃烧速度越来越快，过于刺眼的白映着他脸色有些模糊，谁都看得出来，这道分身消耗太大，持续不了太久。直到这个时候，萧炎身体蓦然一沉，透过还未完全散去的金光，才能看清他手中冰蓝的灵剑，像极了自极北荒原折下的冰棱，晶莹剔透，泛着淡淡寒意。

和赤霄剑并不一样。

除却润玉的剑意之外，萧炎没有从中感觉到其他任何多余的熟悉因素，一时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天玑前辈……”洛璃克制不住的上前两步，她还很虚弱，身体摇晃了下，扶着洛神剑撑住自己，眼睛都在闪光。哪怕受了重伤，但对于她这样的剑修，亲眼目睹剑道第一人的战场也是受益良多。朝闻道，夕死可矣，无怪乎她开心如此，“多谢天玑前辈相救之恩！”

润玉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合体期和炼虚期的斗法余波并不是小事，萧炎都需要他来护持，其他还没有“被”消失，侥幸活下来的半妖更是在他突然出现，暴力击碎青纱帐主人道术的一刹那就都已经在灵力风暴中就已经失去意识，现在还七倒八歪遍地都是，根本也只有身怀底牌的洛璃和冥苏还清醒到现在。他用剑尖轻轻点了点洛璃，淡淡道：“今日之事，本座不希望你泄露出去。”

“？”洛璃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多排斥，身为应如涧的徒弟，她见过的机密太多了，还都是人族最顶尖的那一档，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下干脆利落的应道，“好。”

见洛璃立下誓言，润玉转而看向冥苏。天枢峰的末徒神色有些闪躲，迟疑一刹，很快的回以对视：“多谢天玑师叔。”

润玉眉头轻蹙了一下，没有应这句谢，转开眼眸，视线最终落在了萧炎身上，凝视着他停顿数息，也什么都没有说，只余下一句最简单的叮嘱。

“早些回。”

萧炎颔首：“是。”

燃烧了太多灵力，这道分身的寿命也到了，待得听到萧炎的回答之后，虚影轻轻点头，燃烧蓦然加速，瞬息烧到了头顶，破碎散开，化为漫天光点，如蒲公英灿烂飞扬。

黑暗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