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旁观者清·五

迪卢克向来是个行动派,说是要亲自去找凯亚,便真的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

等凯亚回过神的时候,迪卢克早就回酒庄换了衣服,收整了足够外出个把月的行囊,甚至就连临走前爱德琳特意包好的堆高高和野菇烤鸡串都装上了,如果不是因为表情实在是太过严肃,手中提着的大剑又带着明显的森寒,或许凯亚就要以为这只是一场例行的业务出行。

然而事实上,对方只是要去找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凯亚一路念叨着,视线倒是没有从前方的红发男子身上移开,即便飘落的雪伴随着雪山的冷气,糊得人眼前迷蒙,他也像要将面前的人刻进眼中般紧紧盯着对方。

可惜迪卢克毫无所知,只是在雪山间慢行着,时不时便停下来看看情报提供的线路图——他越过断裂的板桥,在悬崖边探查植被的破坏情况,每走一段路便会停留片刻,蹲下身摸索着地面覆盖的雪。

飘落的雪并没有覆上男子,每每贴近些许,便会被那热度摧毁。火系神之眼的力量纯粹而炙热,即便是有冰的覆盖,凯亚也能感觉到那从身体内源源不断迸发而出的烈火,那是最适合对方的美丽的火焰。

也是他年幼时唯一的烟火。

这场雪山之旅并没有维持太久,却也耗费了迪卢克大半的时间,直到太阳濒临天际,在快到眠龙谷的地方,迪卢克终于发现了他要寻找的踪迹——深浅不一的脚印与被雪覆盖的拖拽痕迹,当覆盖的雪出现厚薄变化时,势必是有东西从此路过。

于是迪卢克放缓了脚步,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惊动了什么。

当然他也确实惊动了一些家伙,比如那些生活在雪山的雪隐鼬,在瞧见这样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后,远远便跑开了去,就算有那么一两只好奇地靠近打量,也都在瞧见迪卢克噤声的手势后站定,睁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珠观望着。

‘对小动物还是很温柔的嘛。’

凯亚笑道,只是伸了个懒腰的功夫便越过了小心翼翼的迪卢克,朝着前方的覆雪之窟走去。

事实上早在前几次的拖拽中,凯亚就已经摸索出两人之间的限制距离,因此在这样的时候,他自然是要借着灵魂状态先去打探一番,也算是心里有个数。

即便这番打探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即便这只是他自我的安慰。

覆雪之窟被山体掩盖着,仅仅留下了一个人通过的口,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凭着与深渊多次打交道的经验,凯亚还是从边边角角中捕捉到了深渊残留的气息。

凯亚穿过洞口继续往里走着,他能瞧见石壁上各种矿石散发着光,每一块都照亮了一片地,而越往里走所感受到的气息便越发浓厚,也越发让凯亚肯定这里一定有深渊教团的踪迹。

可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炙热?

凯亚皱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而迪卢克似乎也有所察觉,在走了一段后便站住了脚,闭眼仔细感受着。

‘你也觉得不对头吧,这么热的气息。’凯亚小声道,如两人无数次‘意外’相遇时的合作一样,他照例是会说出自己的看法,‘是火吧,这可不是你擅长处理的。’

‘我当时遇到的可没有,会不会是陷阱?’

迪卢克注定是无法回答凯亚的话,毕竟他连声音都听不见。他思索了片刻,将行囊放在了一块矿石后,便重新踏上了前往洞窟深处的路。

迪卢克甚至没给凯亚任何犹豫的时间。

‘喂喂,你动动脑子,能让我吃力的肯定不是火属性啊’

‘明显的圈套你也非要去踩一脚吗?’

凯亚无语,若不是他碰不到对方,他指定是要阻止这个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对方总是这样,从很小的时候便是个死脑筋,遇到什么事情都只选择最直白的路,一点也不懂得变通,固执、倔强到甚至成为了那个时候凯亚唯一对对方不满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才能成为照亮黑暗的光。

正如凯亚所预料的,在覆雪之窟内等待着来者的并没有他自己的身影,有的只是一火一水的深渊法师和十几个不同属性的丘丘人。如此多的数量都聚集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洞窟中,怎么想也知道事情的不对头,可迪卢克没有一丝犹豫,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对准了那两个深渊法师。

“他在哪里?”迪卢克冷声道。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深渊法师发出一阵怪笑。

刺耳的咒语声伴随着深渊法师扭曲而怪异的舞蹈,而虎视眈眈的丘丘人也像是接收到了命令一般朝着迪卢克袭来。在那些拿着盾棒的丘丘人背后,架着的弓箭早已被拉开,在紫电的滋啦声响中划破空气。

无数的箭矢紧跟着丘丘人群,可迪卢克只是眼眸微动,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握紧大剑,在即将逼近时猛然脚下用力,比箭矢更快的速度冲向了丘丘人群。他单手握着大剑,好似感受不到重量一般,每一次挥动都会将丘丘人砸入地坑,而带起的火花又灼烧一切,连带着那些逼近的箭流一同燃烧殆尽。

赤红的神之眼亮着光,散发着的是浓烈的火元素力,就如同对方自身的信仰一般,在整个洞窟内不断燃烧。

可这里不仅仅只有丘丘人,同样也有着两个深渊法师。火法师持续不断的狞笑与水法师的咒语声混杂在丘丘人们的惨叫中,巨大的火球自上空凝聚,在达到一定程度后猛然转动,直勾勾地冲向迪卢克,但后者不为所动,只是握着一个丘丘人的脖颈,就那样砸向一旁的石壁。

迪卢克收回手,用一种漠视的神情看向那个火球。向来是被当单手剑挥舞的大剑难得覆上了双手,在短暂的蓄力后聚力一挥。

“轰隆——”

黎明的烈火与深渊火焰碰撞着,爆炸的轰鸣震颤着整个洞窟,将丘丘人们的呻吟吞噬。

凯亚站在一旁,就那样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即便指甲嵌入掌心也毫无所知。他看见箭矢混杂在密集的气泡中刺入肩膀,他看见灼烧的烈火点燃衣摆,他看见那些带着腐蚀的气泡穿透布料,在白皙的皮肤上抹上青紫。

暗夜的英雄从不言说,可炙热的烈火却照亮黑暗,当黎明到来之际,一切都将在风声中湮没。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明,就不应该这样。’

‘如果,如果没有...’

凯亚抬手捂住了脸,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在笑着,却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流下。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像是过去许久,等所有的喧嚣平息,徒留的便是男子的喘息以及风的呜咽。

迪卢克喘了口气,因为流血太多的缘故,他能感觉到身体有些许脱力。他深吸一口气,将大剑从火法师身上拔出,一步一步走向另一边。那里早已无法动弹的水法师正躺在矿石边,低垂着脑袋。

而在它的手边,破碎的法杖依旧,却在随后到来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于是再一次的,迪卢克问出了原先的那个问题:“他在哪里。”

“呵呵呵...”水法师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笑着,随即便被人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他,在哪里。”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甚至比起这覆雪之窟要更加的冷。

“当然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水法师抬起头,面具下空洞的眼眸里似是带着疯狂,“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找不到他。”

“他属于深渊!!!”

闻言迪卢克沉默,而凯亚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敛去了笑容。

无论是知晓真相,还是知晓一部分真相的人,都在这个句话出口后缄默无言。

然而不过片刻,迪卢克却突然笑了一声,随即松了手。

水法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似乎是没想到会是如此,便抬起头,不曾想熟悉的大剑近在眼前,紧跟着便是随利刃穿透面具,直勾勾地破入躯体之中。

“多谢告知,但是,”迪卢克握住大剑,再一次地压下,像是要将对方嵌入地底一般,“属于哪里不是你们说了算。”

“只有他,才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归处。”

这一次凯亚再无任何话可说,只是放下手,怔怔地看向红发的男子——他从没有见过对方如此狼狈,即便是在刚当上骑兵队长的那些日子里,对方也不过是带着灰扑扑的脸,浑身脏兮兮地回到酒庄,而这些在他当上庶务长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即便是那场让两人难以走出的雨,也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

可现在呢?

凯亚感觉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他看到那件象征着莱艮芬德老爷的外套几乎不成样子,大半边的布料已经消失,就连仅剩的那点也布满了烧灼的痕迹,可肩膀上没入的箭矢又是那样刺眼,将凯亚的视线牢牢吸住。

滴答滴答,似乎是水的声音,从左手的指尖落下。

迪卢克站了一会儿,将大剑拔出,又俯下身在水法师身上摸了摸,将那早已湿润的纸卷握在满是血迹的手中。他环顾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半响才朝着洞窟外走去。

凯亚跟在迪卢克身后,低着头盯着地面,那里一滴滴红色像是雪地上绽放的赤花,刺在了人的心头。

迪卢克找到了之前放着的行囊,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坐了下来。他闭上眼,稍微缓了缓,便伸手握住了箭矢的末尾。

‘别——’

血肉的撕裂声伴随着某人的惊呼,将那一声闷哼掩盖。

红色落在雪地间,肆意生长着,向远处蔓延。

凯亚什么都不能做到,就连伸出去的手也穿过了对方。他收回手,颤抖的唇违背了以往的巧舌如簧,竟是连一句呵斥都说不出。

而迪卢克不过是白了白脸,将早已不成样子的衣服脱下,又从行囊里拿出止血药和绷带,一点点处理着。

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即便是酒庄最好的止血药也显得那般无力。他思索了下,将绷带绕了绕咬入口中,抬手覆上了那处伤口——血肉的灼烧声伴随着男子的痛哼,又在滴落的汗水中消逝。

明明是一个人的痛楚,为何会让另一人心如刀割。

在迪卢克给遍体鳞伤的身体包扎时,凯亚就坐在迪卢克身边,双手抱着膝盖。总是带着星辰的眼仿佛被水雾遮掩,徒留下凝滞的夜。

对方休息了多久,凯亚便坐了多久。他看过对方生病脆弱的时候,见过对方撒娇耍赖的样子,甚至连那场雨的狼狈也刻在了心中,却不曾想在过去了数年后,再一次在心底烙上了新的刻印。

洞外夜幕星辰闪烁着,明亮的月光泛着光晕,将这片雪山照得生亮。

迪卢克闭了会儿眼,又在月尚未隐去之时睁开。他将身上不知何时染红的绷带拆下,重新绑了一遍,便站起身,从行囊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感觉到身旁没了人,凯亚慢慢抬起头,在看到那熟悉的衣服时猛然瞪大眼,随即便是难以自抑的放声大笑。

‘不愧是你,不愧是你,好一个暗夜英雄。’

‘你以为这样就能挡住你那浑身的血腥味吗?简直是自欺欺人!’

‘你这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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