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664 - 写作障碍
“以下为艾伦·韦克的陈述,内容有关于自2008年延续至今的噩梦与现实,原始陈述提供于2010年3月8日。”
“陈述开始。”
————————————————
“真稀奇……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想到你们的档案馆还接受来自外国人的陈述。”
“…算了这不重要。”
“那么,事先声明,我没法为我所遭遇的事情下一个准确的定论,好吗。听说你们有严格的保密条例,但我觉得适当的强调能给彼此减少很多麻烦。如果你们最终决定相信我说的,那当然很好;如果只是当做可笑卑鄙的自我开脱,其实也没关系。我在伦敦的工作很快就会结束,这是长假前最后一部分了。而在走出大门之后,我将不会向任何人承认对这里记录的任何内容负责——我不会寻求帮助,因为我知道那没用,所以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真的烦透了那些没完没了的追问,为了保证情况不会继续恶化,我能提供的内容仅止于此。”
“至于那个梦……看在它的某些特质的份上,姑且先称之为噩梦吧。有关那个噩梦的一切都令人感到不安,人类确实可以掌控很多东西,让事情的轨迹按照计划发展,但梦境显然不在其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甚至影响了现实,并反向操控了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符合你们的陈述标准,毕竟虽然确信它非同寻常,但无论是对我的妻子,经纪人还是别的其他什么人说——我尝试过,他们都将这当做巨大精神压力下的产物,所以我不能跟他们讲更多,以免最终被关进精神病院——这影响很大,控制情绪花费了我几乎全部的时间精力,为的只是尽量晚点变成一个愤怒的、总想砸烂点什么的空壳。”
“……‘说出来会感觉好些’,是的,很多人用类似的话安慰我,直白点说我不觉得有什么用,但现在我没法睡觉,也没法写作,感觉像是在迷宫里转圈,然后发现终点是条死路。所以在彻底被那些该死的黑暗逼疯之前,任何可能使现状有所改善的行动我都愿意尝试…所以我才决定翘了签售会,像个傻瓜一样坐在你们的档案馆里,对着录音机自言自语。”
“……好吧,好吧,我本意不是想让谁觉得冒犯,让我们重新来过。没错,我是一个惊悚小说作家,虽然没有享誉世界,但至少也不是默默无名。早在青少年时期,我就一直以成为小说家为目标,坚信自己拥有相匹配的天赋与想象力,并做好了为之付出巨大努力的准备……我当然是幸运的,世界上想要出人头地的创作者比比皆是,而我最终成功了,虽然花了不少功夫,但我脱颖而出。”
“直到现在,我不会说我有多热爱这份工作,可是说真的,写作几乎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带来的名声和金钱足以让很多人眼红,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每当我将在脑海里构建的世界用文字与逻辑呈现给读者并收获反馈时,那种感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而追求精神满足的内驱力比物质诱惑更长久有力,正是它支持我不断写下新的文字,乐此不疲地沉浸在故事当中。”
“听起来有点奇怪,是吧?没关系,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证明,当我整整两年没法写出哪怕一个完整的章节时,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反常——不,不!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创作瓶颈!!你懂那种感觉吗?灵感和词汇还在源源不断从我脑子里涌出来…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那些单词出现,想要从灵感之泉进入我的大脑,但在我来不及把它们变成文字之前经过了一片沼泽,然后…然后就全都被黑暗吞噬了。”
“呼……”
“我已经记不清一切具体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可能是两年前?那时候我刚完成上一个系列的创作不久,并决定就让它这么结束。”
“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我是说,我知道亚历克斯·凯西——就是我的小说主角——很受欢迎,但创作就像是填充一个划定好的空白的框,可以运用任何喜欢的颜色或图案,不过只能是在框里。框总有一天会被填满,如果在那之后还想继续往里面加东西,要么背离初衷推翻重来,要么覆盖之前的内容让事情变得一团糟,没有别的选择。我不想这样,亚历克斯·凯西已经是一个足够完整的人物,所以在有更好的故事赋予他之前,我不打算继续了,我会开始一个新的故事,就像我做过的那样…这不难,至少我曾经以为不。”
“可能是在2008年年中的时候,我记得我曾给了自己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去休息和整理思绪,把自己从上个故事里拔出来,然后为全新的内容做准备。我甚至已经为新故事起好了名字,满怀热情地用打字机打下代表标题的那几个字母,然后——”
“然后我不得不停下,没什么理由,也毫无预兆。也许头天晚上也做了噩梦吧,但我不记得,或者说下午温暖且干燥的阳光蛊惑了我,所注意到的事情只有风,以及对面的楼层玻璃在发着光。也许是因为书桌就放在窗边,我当时坐在那里,书桌前面,却突然觉得夹在打字机上的纸反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像是开车的时候被远光灯给晃了一下,完全没法挪动手指去敲击按键,也没法集中精神铺展故事情节。我尝试回忆自己原本想写的内容,但没用,储存思维的地方好像破了个洞,里面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流进空气里然后蒸发,有一根无形的勺子…是的我几乎确信有,它从破口伸进我的脑袋并用力搅拌,把剩下的也弄的一团糟,令人头痛难忍。”
“你们可能会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但即便我以讲故事维持生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了。它不是单纯把你的脑子全都融成浆糊…别的都很正常,只是那部分我曾引以为傲的写作能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成为一个能写出畅销作品的作家只是幻觉,我其实是个连静下心阅读都没法做到的倒霉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大肆嘲笑这些联想——我应该意识到的,可我没有,我安慰自己说也许只是还欠缺准备,或者是宿醉的后遗症,并决定缓缓再说,不要立即进行写作。”
“而至今能记得最早的噩梦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最初是些正常范围内的七零八碎,没有灯也没有出口的楼梯间、不透光的水底、太空还有一些别的…总之全是这类东西。之后回想起来倒很容易理解,它是活的,在壮大的过程中不断试探,藏在表象下窥视,正试图找出我害怕什么,然后彻底击溃我,但处在当时的处境下我没法知道,最多在清晨的阳光里醒来,发现自己经过了一次质量低下的睡眠,然后在用力回想梦到什么时怀疑最近是不是看了太多惊悚电影。”
“事情就这么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然后急转直下,我很惊讶自己当时居然丝毫没有发现糟糕的变化正在发生,即便失眠越来越严重,即便睡着了也会很快尖叫着从梦里惊醒,不得不主动减少睡眠时间,不让坚持陪在我身边的爱丽丝也受到影响——我还是写不出新的故事,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并且即便艰难地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也彻底弄错了因果关系。”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黑暗早就已经盘踞在那很久了,我几乎可以想象它们像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样悄悄爬行,或者在某个时刻凭空出现,然后形成可以摧毁一切的飓风,住进我的脑子里,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以某些我不愿意交出去的东西为食。我开始梦见自己整夜都在奔跑,那些连贯的,越用力越难以挣脱的,在纽约,在滨海公路,湖边的树林里,在陌生的小镇街道上,黑暗的飓风紧跟在我身后。有很多人在追逐我,我知道他们拿着斧头尖刀,甚至链锯,但我看不见他们。黑暗成为了他们的庇护所,我没法对抗,只能按照它的想法,机械地奔向下一盏灯,并抓紧所有时间,趁它还没熄灭的时候去寻找另外的光源。”
“黑暗在耍我,并以此为乐,我知道。要将我从熟悉的环境里拉扯出去,将我从现实里拽走。但这都不是使我觉得这里头可能涉及超自然因素的原因。”
“去年圣诞节之前,它也许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终于决定向我展现更多,像是在足量悬念后头揭晓谜底,扒开溃烂的伤口,让我看看里面的血和肉怎么被蛀空的——那天爱丽丝去进行拍摄,直到傍晚家里还是只有我一个,酒气熏天,无所事事,坐在打字机面前,盯着上面勉强打出来的几个陌生的字母浪费生命,跟雕像没什么两样。”
“‘哈,’我当时想,‘加油韦克,至少现在你已经能勇敢地直视远光灯了。’但光亮在这时突然变暗了,我好像才从梦里惊醒似的,几乎是原地跳了起来,将椅子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然后面前的窗子忽然离我远去了,我就像从一个方形的井口掉进了黑暗深处,逐渐远离白昼和太阳,能远远看见却永远没法攀着湿冷滑腻的井壁爬出去。”
“但我却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而松了口气,也许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太累也太焦躁,这完全有可能,所以发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只要能坚持到醒过来,那么梦就还是梦,现实还是那个操蛋的现实。”
“这样的想法让我冷静下来了,我遵从之前的经验呆在原地,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变化,可这次有些不一样,我是说,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的黑暗。它在搞什么新把戏?我不知道,我只能把视线聚焦在虚无中仅存的光源上。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方形窗子在短短几秒内已经变成一个光点,我尝试向着光靠近,但只走了两步,它又自己回来了,但已经不是窗户,反而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人形轮廓,站在我的书房里,站在我和倒伏的椅子中间。”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周围很熟悉,跟现实里没什么区别,我恍惚而困惑地发现房间里居然开着灯。这跟以往都完全不同,我曾试着寻找过规律,明白它不喜欢光亮,所以总是把我扔进黑暗的环境里,像研究者观察小白鼠那样在暗处窃笑,但这次它只是在我面前放了一条灰色的影子。”
“‘不,等等,是黑色?它什么时候变暗的?’”
“我确信我没有错开目光哪怕一秒钟,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浅色人影就像是吸满了墨水,粘稠的泥浆在它里面流动,发出恶心的声音。空洞洞的风声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响起来,但我现在没法移开目光,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像块吸铁,让我不得不死死盯着它,惊恐地看它扭曲,变形,变成我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面孔,变成我书里的角色,变成现实中存在的人,变成爱丽丝、巴瑞,最后变成我自己,愉悦地朝我微笑着。”
“这简直太荒诞了,我想,并差点想要尖叫,可喉咙被卡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有无数银白发光的词汇从背后视线无法到达的地方喷涌出来,像是喷发的火山,在空中划过弧线,然后被一股脑地吸进它大张的嘴里。而那个怪物每隔几秒就会鼓动腮帮,作出咀嚼的动作,仿佛吃的是什么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表情里几乎病态的享受让我不寒而栗。”
“在进食中,怪物很快又变回了浅色,五官又重新淹没在苍白轮廓里,但这没法给人提供任何安全感……噢,我真不想承认的,但当我看到那几个我强迫自己写下的字母也飞起来消失无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明白它吃掉的都是什么。怪物有满口尖牙,每咀嚼一下都会发出刺耳的‘喀喇’声,像是在嚼连皮带骨的肉块,白色的文字在其间迸裂,喷溅出鲜红的汁水,流过它苍白的皮肤,流到我的书桌上,打字机上,地板上……”
“随后我惊醒了,天呐,最可怕的是,我惊醒了,然后在窒息感里开始趴在地上用力地咳嗽和干呕,最后从喉咙里弄出了那个差点杀了我的纸团——怪物什么都不想给我留,它原本记录着几句话,是卡在打字机上的,但现在除了晕湿的红迹外空无一物。”
“那些文字已经被杀死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
“陈述结束。”
“补充:韦克先生的陈述显得戛然而止,内容似乎也很难被证据所证实。我和马丁他们尝试在成堆的档案里找了找,不过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份陈述有关联或相似的内容,所以只能暂时认为这些就是全部了。”
“不过即便困难重重,我们还是尝试就此进行了一些跟进,在获得伊莱亚斯的许可后,萨莎与美国联邦控制局取得了联系,在试图就韦克先生的相关情况进行交流的时候被告知,就在给出这份陈述的两个月后,也就是2010年5月,韦克先生就在和妻子爱丽丝·韦克的一次度假旅行中失踪,而他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在一个名叫亮瀑镇的地方。”
“关于这座小镇,我们倒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传闻在这位惊悚小说作家失踪前的那段时间里,亮瀑镇曾发生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事件,也有人声称曾目睹许多黑影深夜在树林里游荡,但这些与韦克先生的陈述与失踪似乎没有明显关联,遂不列入调查范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