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敖丙虽然当面受不了李云祥逃走了，但面对备注“傻狗”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时，他便没有再选择逃避。

……尽管，他其实挺想当做没看见的。

“敖丙，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

“我们是恋人了，对不对？”

“你是我老婆了！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

成为情侣之后的第一个小时，“傻狗”就迫不及待地发来一条又一条示好和求证的消息，仿佛彻底解放了某种天性一般，无时无刻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敖丙故意晾了他一会儿，在“傻狗”发来一个可怜兮兮的傻狗表情时，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个“是”。

……但傲慢跋扈惯了，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认都让敖丙臊得脸红。他在回复完小男朋友之后就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预想接下来又该是一连串信息轰炸，可是他可不敢让这叮叮咚咚的响声打扰接下来的会面，因为回到德家之后，他理所当然的应当向一家之主进行汇报。

“……父亲。”他毕恭毕敬地向端坐在最宽敞的海景书房的上位者问候道，换来敖广漫不经心的一个“嗯”。

“调查得怎么样？”敖广又说。

敖丙已经考虑过如何在隐去李云祥踪迹的前提下把他们的经历告诉父亲，因此并不紧张，但依然有些犹疑，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块藏着一座诡异遗迹的海底工地，正是父亲所选中的……父亲一定了解些什么！可是，他却完全猜不到父亲到底了解多少，会不会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在撒谎……于是，敖丙决定还是先实话实说，就像完全没有其他心事一般，有些激动地答道：“父亲，我的调查很有收获！您一定想象不到，那片工地底下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石窟！海底峡谷裂开之后，形成了一道很深的缝隙，我从缝隙钻入，在石窟侧面发现了一个入口……而石窟内、石窟内……父亲，石窟内竟然是……‘哪吒行宫’！”

看得出来，原本敖广对于儿子的反馈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在敖丙准确地说出“哪吒行宫”之前，敖广都还只是懒洋洋地翻阅着手上的文件，然而，那四个字一出口，敖广的脸色却立刻就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高声反问道：“什么？！……你说里面真的有一座‘哪吒行宫’？！”

敖丙被敖广如此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应声：“是真的，父亲！……”不过他听父亲这样问话，猜测他恐怕只是知道里面是什么，却从未亲自看过行宫的模样……于是，敖丙有了不被发现的信心，又道：“那正殿的基座底下燃着不知何时点着的三昧真火，正殿里是一座哪吒神像，后廊连着一个看不清内容的山洞……本来整个行宫保存得很完整……但很抱歉，父亲……因为我看见哪吒神像时，心中实在是愤恨不已……于是随手拿起一只青铜烛台朝它砸去，将它的心口处砸出了一个洞来！——却没想到此举竟破坏了石窟的结界，原本无法用法力破坏的石窟竟然一下子解体了！行宫的大门和后廊也坍塌了！……不过，正殿和山洞似乎另外还有一层保护的结界，所以并未损坏，但因为石窟破裂，四周全是碎石土块和建筑残骸，十分危险，我便暂时停止了调查，先赶回来报告您了……”

敖广却似乎对儿子的冒险经历并不感兴趣，只是追问道：“那里面还有什么？！”他的双目不自觉圆睁着，目中闪烁着疯狂的兴奋之光，敖丙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几乎可以称得上贪婪得有些狰狞了……不免感到更畏惧了几分。可他不知道那里应该还有些什么，因为他确实没有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只能小心翼翼地给出否定的回答。好在敖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似乎也知道他想找的东西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搞能到手，于是很快又收敛情绪，恢复成往常不动声色的深沉模样，随后却又舒展眉目，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次干得不错。”

即使敖广是真的觉得敖丙此次的探索很有价值，他的赞许也依然有所保留，但对敖丙来说已是莫大的一种奖赏。然而，一直都渴望被父亲肯定的敖丙以为自己一定会觉得非常开心，可奇怪的是……开心是有的，一种微妙的痛楚却也有。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纯粹站在父亲那边的听话的乖儿子了，而是一个为了保护哪吒转世——东海龙族的敌人……甚至可以向至亲撒谎的大叛徒。他明明知道，完全回归父亲的身边才是“正道”，可是要丢下李云祥……他又舍不得。

果然，父亲只是随口问的一句话：“最近都没有再看见那个哪吒转世的踪影，你已经把他处理掉了吗？”便使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可能回答“没有”，却又因谎言而不安。

或许总有一天，他要被毕生所爱的两个人夹在中间折磨……到最后完全被一方放弃，或者承受不了双方互相倾轧的时候，再被压死。

不过敖丙也看开了……本来就只是英雄故事里被随意碾死的小配角，复活后不被哪吒再次活剥龙筋而死，反而还能收获对方的感情，以至于现在过上了既有至亲也有至爱相伴的神仙日子，真的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既然到目前为止，无论哪一边都尚且还需要他，无论哪一边他都割舍不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尽他所能地享受当下吧。反正对父亲来说，他只是个聊以慰藉的废物残次品，对李云祥来说……他毕竟不像在面对女人时那样轻易就能爱上他。虽然他想活着，但万一死了……估计他们也很快就会忘掉他的。

似乎也看出了儿子的情绪不高，敖广微微怔了怔，想到可能是前些日子自己教训得太狠，所以他到现在还恢复不过来……但作为严格要求继承人的大家长，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可能向犯了错的小辈道歉，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心疼儿子，所以他采取了最常用的安抚方法——予取予求。

“敖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作为奖励，我会想方设法满足你。”

敖丙愣了愣，他当然不能说他想要哪吒转世做自己的伴侣，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是轻声答道：“……父亲，我只想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回德家住了。”

“……”

敖广低头注视着这个总是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儿子，往往总是显得格外严酷的双眼里终究还是闪过了一道柔和的伤感。过去敖丙也提过类似的要求，但那都是他看中了某个女人正与对方厮混的时期，会提出住在外面的要求理所当然，但现在……儿子为什么不愿意呆在这里了？

……是不愿意和他这个残酷的父亲呆在一起了吗？

可他总想起千年前无比疼爱的儿子血淋淋的惨死……只要一想起那个叫人肝肠寸断的画面，敖广就会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分。因此，对于自己所做出的所有努力，无论是对还是错，有用还是无用……敖广都不会后悔。

“……好，那你去吧。”敖广最终同意了敖丙的请求，又温和地嘱咐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作为我东海龙王的儿子，可不能受一点委屈。”

……可他却一点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子越好，儿子就会越陷在愧疚的漩涡之中，被两难的痛苦所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