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四月，开学日。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舞子坂高校的路上。鸠山绫穿着崭新的校服，安静地坐在后座，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似乎在发呆。

副驾驶座上，父亲鸠山进次郎的秘书佐藤信彦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语气温和地开口：“绫小姐，先生虽然同意您转学来京都，但他内心其实非常担心您。”

鸠山绫缓缓转过头。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十二岁的年纪让她脸上还带着些许柔软的婴儿肥，这让她看起来漂亮却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甜美可爱。然而，她开口的话语却十分犀利：“父亲在担心什么？”

她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是他亲口说的吗？因为妈妈的缘故，哥哥才在少年时代被流放到神奈川。而我在东京，是在他的羽翼下幸福成长，所以我们都亏欠哥哥。我现在把自己‘流放’到京都，不正是为了达成他眼中的公平吗？还是说……他其实在担心别的？比如，担心我像哥哥那样，在高中时期成为同性恋？”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果真是那样，父亲或许还能因此得到LGBT群体的支持票呢？从政治资本的角度看，这似乎并不算坏事。”

佐藤信彦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绫小姐，请您别这样说。先生他只是……单纯地担心您一个人在外地的生活。”

“佐藤叔叔，不用安慰我。”鸠山绫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声音轻了几分，“我一直都很清楚。尽管我努力做到最好，但在父亲眼中，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对母亲而言，我是她可以随意丢弃的装饰品；而对哥哥来说……我大概是那个抢占了他应有位置的、讨厌的妹妹。”

她的侧影在车窗上形成一个孤单的剪影。

佐藤信彦喉头哽了一下，许多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都苍白无力。他沉默片刻，只能轻声道：“生在鸠山这样的家族，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鸠山绫从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听不出是赞同还是讥讽。她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问道：“我分在哪个班？班里有参加过IMO的同学吗？”

佐藤立刻恢复了专业态度，流畅地回答：“您被分在一年A组。这是舞子坂的特进班之一，全班二十四名学生，由文理科前十二名混合组成。同学中，赤井良彦在去年参加过日本数学奥林匹克（JMO），本选排名第二十三位，未能进入集训队。”

“文理科混合？”鸠山绫似乎对这个安排有些意外。

“是的。校方的理念是，让学生尽可能多地接触不同思维，对未来的视野和……心理健康，都比较有利。”佐藤顿了顿，“这个班级只有三个女生，樱田亚美、高桥佳子和久川遥，全擅长文科。”

“看来父亲是真的很怕我喜欢女生。”

车子缓缓停在校门口。鸠山绫推开车门，迎向了京都春日的晨风。

种岛修二懒洋洋地踱进一年A组的教室。他环顾了一圈熟悉的面孔，感叹：“啊呀呀，全是熟人嘛，还以为高中生活会有点新惊喜呢！”

坐在前排的入江奏多推了推眼镜：“惊喜的话，确实有一个。听说有个从东京来的转校生，初中就读于东京御茶水女子附中。”他刻意顿了顿，果然看到种岛挑起了眉，才继续道，“而且，据说国中二年级就开始参加IMO，连续两年个人排名都是第三。”

“诶，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种岛来了兴趣，“很厉害啊☆！”

一旁正在看书的赤井良彦头也不抬，平静地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嗯。另外，鸠山绫是跳级生，按正常年龄算，她现在应该只有12岁。”

“12岁？！”种岛修二这回是真惊讶了，他下意识比划了一下，“那岂不是比佳奈才大两岁？”佳奈是他十岁的妹妹。“诶，真想看看这位天才小朋友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他的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像是专门为这场对话拉下的幕布，清脆地响起。

班主任中村惠子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进教室，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影，瞬间抓住了全班的目光，尤其是种岛修二的。

那是一个有点矮的女孩，穿着合身的制服，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白皙精致。

“好小只……”种岛下意识地对入江低语。

“大家好，我是班主任中中村惠子，负责数学科目。”中村老师笑着开场，“今天我们班迎来了一位非直升的同学，大家欢迎！鸠山同学，请做个自我介绍吧。”

女孩点了点头，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

“我叫鸠山绫。”她边说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非常工整，“今年12岁，中学就读于东京御茶水女子附中。请大家多多关照。”

简短的介绍后，她对着台下微微鞠了一躬。

“哇，真的只有12岁……”

“看起来好小好可爱！”

“从东京那么遥远的地方来的呀……”

教室里响起细微的议论声。

中村老师拍了拍手：“好了，大家安静。鸠山同学，你的座位就在……”老师目光扫视教室，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空位上，“嗯，就在入江同学前面吧，那个靠窗的位置。”

坐在入江后排的种岛修二看着新同学走过来，隔着入江奏多，用他那种惯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不会惹人讨厌的笑容，主动搭话：“哟，我是种岛修二。听说你连续两年参加IMO，个人排名都是第三，很厉害嘛，鸠山同学☆。”

鸠山绫看向种岛修二，对方的眼睛大而明亮，肤色像巧克力，白色短发十分蓬松，因为是卷发，显得有些凌乱，给人一种随性而充满活力的感觉。

看起来这么阳光的人，应该没有恶意吧？鸠山绫不确定地说：“非常抱歉，我分不清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嘲笑？东京有周刊杂志发表过很多《IMO仅能维持第三名，天才鸠山言过其实》、《不能夺冠的天才能否称为天才》这类文章。”

“……”种岛修二脸上的笑容卡壳了，他摸了摸后颈：“当然是夸奖！IMO的第三名诶，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无视掉就好啦☆。”

“谢谢种岛同学的夸奖。”鸠山绫冲他笑了笑，坐到自己的座位。

平平无奇的一堂课，下课铃刚响，就有两个女生围到了鸠山绫的课桌旁。

一个梳着马尾辫，笑起来很爽朗大方的女生说：“我是樱田亚美，她是高桥佳子，坐在角落里的是久川遥，她沉迷写作，不喜欢社交。”

“鸠山同学，从东京来的感觉怎么样？适应吗？”

“你的头发真好，像绸缎一样呢。”

“御茶水女中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全是大小姐？”

问题像雨点一样落下，带着少女们纯粹的善意和好奇。

鸠山绫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京都的空气比东京干燥一些，但我很喜欢。”

她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转向第二个，“我母亲会让我定时养护头发。”

最后是第三个，“御茶水的同学家庭背景各不相同啦。”

她的回答完两个女生的问题，才提出自己的问题：“社团申请表上的社团好多啊，有什么推荐吗？”

樱田说：“运动类社团的话，弓道部、剑道部、足球部、篮球部、网球部都在全国大会上都有过出色战绩，尤其是弓道部实力最强劲。”

“啊，我不擅长运动。”鸠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曾经学过网球，上了十几次课，依旧打不中球……”

“……”

空气突然安静。

两个女生都愣住了，连不远处的种岛修二和入江奏多都停下了交谈，诧异地看了过来。

樱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惨烈的战绩……十几次课，依旧打不中球，这也太夸张了吧。

种岛修二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立刻换来了鸠山绫的回望，仿佛在问“有这么可笑吗”。

入江奏多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修二，收敛点。”

种岛努力压下笑意，但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樱田亚美为了缓解尴尬，指了指种岛和入江，“他们两个在国中的时候是男子网球部的部长和副部长，鸠山如果想学，可以请教他们哦！”

“诶，我还是不要为难别人，为难自己了，”鸠山绫果断地摇摇头，仿佛要摆脱什么可怕的回忆，“我国中的社团是烘焙社，我唯一的工作就是吃大家做好的蛋糕、饼干……我在申请表上没有找到烹饪类社团呢，能不能推荐一下轻松点的社团？”

“烹饪类社团……好像确实没有。”高桥佳子思索着，“轻松的话，读书社、园艺部或者美术部怎么样？”

这时，一直旁听的种岛修二忽然露出一个有点坏心眼的灿烂笑容：“鸠山同学既然这么喜欢吃，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网球部当经理？保证不会让你打球哦，主要负责……嗯，帮我们试试功能饮料好不好喝？”

他明显是在开玩笑，逗弄这位新同学。

鸠山绫不解地看着种岛：“网球部又不是功能饮料开发部，为什么要测试功能饮料好不好喝？”

种岛修二：“……”谁会把这种话当真，还思考合理性？果然还是小朋友呢。

樱田亚美道：“种岛同学不要欺负新同学啊。”

入江奏多也忍不住别过脸去，“修二真是的。”

“嘛嘛，说到轻松的社团，”种岛修二主动拯救了跑偏的对话，“天文社怎么样？虽然人很少，几乎处于废部边缘，但活动很自由，据说一学期只要交一份报告。”

鸠山绫露出一个称得上轻松的微笑，“听起来很适合我。非常感谢种岛同学。”

她拿起笔，在社团申请表的第一个志愿栏里，工整地写下了天文社。

鸠山绫擅长理科，文科也不弱，甚至在美术和音乐等方面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但她在运动方面十分苦手。

体育老师无语到发笑，鸠山绫不停道歉，但是坚持自己一米也跑不动了。

入江奏多对种岛说出自己的观察：“其实，鸠山同学协调性和反应能力都很好，只是她的耐力和力量太差了。”

种岛正色道：“不，应该是心肺、肌肉发育的问题，年龄差距，在身体发育上是无法忽视的。”

“老师好像忘了鸠山才12岁，修二要去提醒一下吗？”

“当然了。”种岛修二朝体育老师走了过去。

入江奏多远远看着体育老师愣了一下，又点点头，放过了鸠山绫，鸠山朝着种岛鞠躬道谢，一旁的樱田和高桥也朝种岛竖起了拇指，好像在夸他。

“真是爱护小朋友啊，修二。”入江奏多感叹。

鸠山绫觉得种岛简直救了她的命，想送他谢礼，又不知道应该送什么，于是咨询樱田和高桥。

樱田亚美道：“种岛同学向来乐于助人，不用特意感谢啦。”

“5月29日是他生日，想表达谢意的话，可以选个适合的生日礼物，不过种岛同学喜欢什么……没有注意过呢……”高桥佳子说。

樱田亚美想了想，“网球？送他什么都会喜欢吧。”

鸠山绫点点头，有点奇怪，种岛修二明明和每个人都很熟，但是好像谁都不了解他呢。

真是个神奇的人。

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悄然而至，考完试一个男生问鸠山最后一题怎么解？

鸠山绫脱口而出：“用洛必达法则就可以得到答案。”

男生：“什么是洛必达法则？”

鸠山绫道：“稍微用一点微积分的知识也能解……”

男生：“？”

“鸠山同学是竞赛思维，对你没有参考意义。”赤井良彦边说边挤开那个男生：“可以教我微积分的解法吗？鸠山同学。”

“当然可以。”

于是接连不断地有人来问问题，文科极优、理科苦手的入江奏多坐在鸠山后排十分痛苦，他这几天被迫学到的理科知识比过去一年都多。

种岛也凑热闹来找鸠山绫对答案，对过一次，发现比参考答案好用，种岛修二养成了一个新习惯，考完试就找鸠山绫对答案。

鸠山绫似乎不擅长拒绝，讲题、对答案、借笔记、帮忙复习，对同学们有求必应。

赤井良彦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影响你备战IMO？”

“不会的，六月会组织赛前集训。我可以把训练习题分享给赤井君。希望可以帮赤井君备战JMO和明年的IMO。”

“这样可以吗？”

“规则没有禁止就是可以吧。”鸠山绫说得理所当然。

“真是太感谢啦！”赤井鞠躬道谢。

“我也要，我也要，我今年也要报名JMO了。”另一个同学说。

“绫酱，我也需要！”

“还有我。”

“鸠山同学不要忘了我！”

入江回头看向种岛，“修二不需要吗？”

“我没有参加竞赛的想法。”

种岛修二对自己有着清晰地认知，他的水平排在校内第六名左右，全国一共有四所高校偏差值与舞子坂高校相近，他大致可以排在全国第三十位，然而每年参赛选手只有六位，希望实在太渺茫了。参加共通考试和校内考才是他的最优选择。

他向来擅长寻找最优解，比如国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非力量型或速度型选手，于是决定以防守能力顶上网球的顶峰。

不过说到网球……

“牧之藤的平等院君最近很安静嘛，不会是失踪了吧？”

“与其关心平等院君，不如关心一下网球部的京都预选赛，修二副部长。”

“嘛嘛，京都预选赛而已，我知道啦。奏多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