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千夏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汉方药剂典籍。
她的指尖划过一行关于贝母润肺功效的小字,抬头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书架上的另一本书所吸引,在众多医学藏书之间它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那是一本关于新选组始末讲解的历史书,封皮已经有些褪色。
她望着书微微一怔,一段被成人繁忙生活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记得童年时别的女孩迷恋偶像明星,她却偏偏沉浸在幕末的风云之中。为幕末历史,为新选组,特别是为那位天才剑士冲田总司如樱花瓣转瞬即逝的命运所着迷。
记得那个看完新选组历史的下午,年少的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长大后的心愿:我要为他人治好肺结核。
选择学医不仅是受祖父为汉方名医、母亲为外科医生的医学家庭熏陶,更是一种自小播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执念。所以长大后,福泽千夏如愿成为了一位临床药师,最近还荣幸参与一项肺结核治疗特效药物的研发项目。
她拂去书上的薄灰坐回原地,轻轻翻开这本她许久没有翻开的书。泛黄老旧的书页间,是土方岁三冷峻和近藤勇庄严面容的黑白照片。她快速翻动着,直到目光定格在最后几页,那里简短记述了冲田总司的最终结局——
明治元年夏因肺痨死于千驮谷植木屋,时年26岁。
平淡而简洁,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指尖按在那些冰冷的印刷字体上,又仿佛能触摸到那段令人扼腕的遥远历史。
肺结核在当今年代可以轻易治好,在那时却是夺走无数年轻生命的绝症。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她接通了电话。
是研究所的通知,他们研发的肺结核新型特效药现在需要送往合作医院,要求由她这个项目核心成员随车送达,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
福泽合上那本意外勾起过往回忆的历史书,匆匆披上白大褂快步走下了楼梯。
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停在路边,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只是朝她稍微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福泽拉开车厢侧门确认了一下放在车厢内的医药箱,那里面正是这批珍贵的肺结核特效药。除此之外还堆放着一些常用的抗生素、无菌纱布和其他医用急救用具、药品。
检查无误关好门之后她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货车驶入夜晚的城市车流,霓虹灯璀璨的光影在车窗上快速滑过。福泽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脑海里还残留着方才看过的字眼,她总觉得正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走上研制肺结核特效药这条路。
她甚至来不及多加思考,一道刺眼的白光就突然透过玻璃照射进来。他们前方的一辆轿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强行变道,司机猛地急忙打满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一股焦糊味。
福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抛起,天旋地转间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她眼睁睁看着司机被甩出破裂的前车窗,身影瞬间消失在外面。
紧接着,她就仿佛坠入一个无声的漩涡,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死寂中恢复了意识。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作为医生她本能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轻微的擦伤痕迹都没有。
福泽挣扎着打开安全带,从车厢里爬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总算看清周围是一座座布满苔藓、样式古旧的石碑——这里似乎是一片墓地。
大脑嗡的一下就空白了,她明明记得自己不是正在马路上行驶然后发生了车祸吗?为什么会来到一片墓地?
不仅如此,司机也不见了踪影,这里只有她一个活人。她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电量也即将耗尽。
寒意顿时顺着脊背爬上来,福泽努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开始观察四周。她顺着一条狭窄的泥土路从墓地边缘往前走,终于踏上了稍微宽敞一些、铺设不规则石板的大路。
远处有灯火,是房屋的轮廓,但是看起来异常低矮,没有任何她所熟悉的现代建筑。
她急忙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穿着类似于着物和袴还佩戴武士刀的男人,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穿成这样,她还是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男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那身现代衣着,不耐烦地回答道:“这里是京都啊,赶紧回家去吧,长州志士和新选组正在池田屋里打斗,现在城里已经戒严了!”
京都?新选组?池田屋?
听到这些词汇她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随后又不确定地问,“现在是元治元年吗?”
男人虽然不太想搭理她这个怪人,最后却还是嗯了一声,而后就跑远了。
怎么可能,元治元年?她穿越到了161年前的京都,而且还正好是池田屋事变的节点?
容不得她胡思乱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行动,福泽急忙跑回那片墓地找到了货车。她迅速拔下车钥匙打开车厢门,提上那箱肺结核特效药又抓了一把酒精、纱布和抗生素装进一个布袋中,然后又关上车厢门用断枝残叶对货车做了简单遮盖。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一路狂奔回去,遇见路人便急切打听池田屋的具体位置。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赶到名为池田屋的二层木质建筑外时,门口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几个背后留有被刀剑劈砍伤痕的人,他们已经死了。
屋内的战斗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她闯进去时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一切强烈的触感、嗅觉、视觉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不确信眼前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在屋内,福泽撞见了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年轻男子,他们都身穿新选组那有名的山形纹浅葱色羽织,只是那浅葱色已染上大片的血红。
那二人的其中一个额头受了刀伤,搀扶着他的另一人则是手指虎口处还在向外渗着血。
“你是什么人!”
虎口受伤的男人警惕地按住刀柄,仿佛随时都会拔刀,但却因为伤口的疼痛忍不住侧了一下身。
“我是、我是医生!你们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不然会有危险,尤其是他!”福泽指着那个额头受伤的男人,“快让他躺下!”
他们明显不太相信她,但也清楚自己的同伴伤势严重,所以那男子便扶着同伴躺下了。
他躺下后,福泽立刻蹲下身从布袋里拿出消毒酒精和纱布,熟练又强硬地帮受伤的男子处理包扎伤口,然后又看向手受伤的男人。
“请让我为你包扎。”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镇定,男子呆呆看着着装奇异的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甚至都忘了反抗。
不远处的暗角里,看不清那人身影只听到他的声音:平助、新八,你们没事吧?总司在哪?
躺在地上的藤堂平助忍着疼痛,焦急地说道:“近藤先生,总司……总司还在楼上,他情况不太对。”
一旁的永仓新八也看向福泽,眼神复杂,但眼下紧迫的情势他只能选择信任,“拜托,请你上去看看他!”
听到冲田总司的名字,福泽的呼吸一滞,心也猛的一沉。她赶紧提上药箱,快步冲上木质楼梯。
二楼的景象更为惨烈,木质结构上是累累的刀痕,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尸体和血迹。福泽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看见在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同样浅葱色羽织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以刀拄地,身体微微佝偻,肩膀正剧烈地耸动着。
福泽放轻了脚步走近,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个年轻男子猛地回头看向她。
那是一张俊秀却因为激战和病痛显得苍白、病态的脸,他的嘴角沾染着刺眼的鲜红,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沫溅落在他的羽织和前襟上,像朵朵雪中绽放的残梅。
福泽顿时僵在原地,手中紧握的药箱变得格外沉重,跨越时空似乎就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她见到了那个只有简短文字描述却无照片留存于世的天才剑士冲田总司。
揪心的咳嗽声把她的意识又拉回了现实,福泽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冲田抬起头,因咳嗽而泛着泪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觉,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穿着奇特的女子。
就在福泽靠近他,伸手想要帮他拍背顺气的那一刻,冲田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充满杀气,而后便迅速用刀毫不犹豫刺向她的方向。
福泽吓得紧闭双眼,心想着果然还是太过冲动要被杀死了吧?然而她身后却传来了别人因中伤倒地的呜咽声。
猛然回头,她竟不知自己身后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州志士,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只是一瞬间,即使是身体不适那人也毫不犹豫又无比精准地击倒了将要袭击她的人。
冲田一手撑在地上,身体又是一阵摇晃,压抑不住再次咳嗽,将一口鲜红的血直直吐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强忍着疼痛,声音沙哑地询问,却始终没有放下戒备。
福泽此刻才明白刚才的误会,然而真实的杀人场景在自己眼前上演依旧会心有余悸,可看到冲田咳血的样子,医者的本能还是压倒了一切恐惧。
“我是医生,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福泽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肺结核的特效药,取出药品后倒了几粒白色的药丸放在手上。她也顾不得解释,趁着冲田因咳嗽而气息不稳、一时无法反抗的间隙,几乎是强硬地把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强行咽了下去。
“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冲田被这粗暴的喂药方式弄得一阵呛咳,又惊又恐。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的那两张面孔她是认识的,正是历史上新选组的领导人局长近藤勇和副长土方岁三,和照片里的模样差不多。
他们显然已经处理完了楼下的残敌,眼前的场景更是让他们愣住:一个穿着白色奇怪服饰的女子正近乎挟持一般给冲田喂下了不知名的东西。
“放开总司!”
土方岁三厉声呵斥道,刀已出鞘。几名队士也立刻冲上前将福泽控制住,并夺走了她的药箱。
“副长,她应该不是想害总司。”
永仓忍不住为福泽辩解,虽然不知道她的来历,但在为他们处理伤口时露出的那种眼神,他觉得仅仅像是一个医生想要拼尽全力挽救性命。
汉方药剂:源于中国古代并在日本发展形成的传统医药体系,即使用中草药材的治疗方式,本作中的汉方医生可理解为会中医的日本人。
新选组:又译新撰组(正史似乎多称新选组,这里采取前者说法,实际上两种说法都不算错,前者更官方),日本幕末时期维护幕府统治的武士组织,以其高超的剑术(尤其是近藤勇为首的天然理心流一派)、严格的局中法度闻名,明显的特征除了山形纹浅葱色(切腹时所穿服饰的颜色象征每一次战斗都视死如归)羽织还有写着“诚”字的红色诚字旗(组织贯彻的武士道精神内核,当旗帜随风飘扬时像近藤等人出身的试卫馆的“试”字),多为一些平民阶层武士,日常主要负责维持京都治安(治安警察)进行巡逻,镇压尊王攘夷派(通常是长州藩人)的志士。
冲田总司:新选组一番队队长,被誉为天才剑士,是组织内的核心高手,非常敬佩近藤和土方,是如父如兄的存在。九岁时进入近藤勇的试卫馆学习天然理心流(剑术流派),在池田屋事变时已罹患肺结核(当时称为劳咳或肺痨),于1868年病逝,年仅26岁。
土方岁三:新选组副长,是组织的实际管理和指挥者,以严厉冷酷和智谋著称,人称鬼之副长。
近藤勇:新选组局长亦是灵魂和支柱,极具人格魅力待人和善,也是试卫馆馆主,此三人皆为天然理心流。此外,已经出场的藤堂、永仓以及之后登场的原田、山南、井上等人皆为其试卫馆食客,更是新选组组成最初的几人,其感情自是情同手足。
池田屋事变:1864年(元治元年)发生在京都池田屋旅馆的事件,此前激进派打算在京都纵火被发现其计谋。当时除池田屋还有土方等人去往的四国屋作为可能的集会地点兵分两路,新选组突袭了集会的尊王攘夷派志士,以少胜多,一战成名。此事件是幕末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至少将明治维新的历程推迟了一年。
尊王攘夷:字面意思维护天皇统治(尊王)赶走打开国门的西方人(攘夷),日本幕末天皇权利架空,德川幕府存续期间掌握实权。实际是个动态变化的政治思想,大致可以分为早期的保守派和激进派(攘夷)、后期的开明派和维新派(开国)。保守派主张维护幕府统治但幕府要听从天皇采取更强硬的对外政策赶走外国人,激进派认为幕府无能且篡权主张推翻幕府让天皇领导国家驱逐外国人。开明派主张继续维护幕府统治但放弃不切实际的攘夷学习西方技术富国强兵,维新派则主张推翻幕府统治在天皇带领下建立全新的中央集权国家富国强兵。知道新选组是佐幕派而长州、萨摩藩、土佐藩等是倒幕派也就能明白他们为什么水火不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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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池田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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