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随便逛逛”的邀请还没等到实际兑现，又有一个身穿同样海蓝色作训服的短发女孩从其他舱段火速杀到三人面前，还带来了A2指挥中心负责人亲笔签名的手令：“报告！这是负责人刚刚批示的最新指令，要求柏时荫少尉带着席菟小姐马上前去他所在的总指挥室！现在负责人还在开昨晚的战斗复盘会，已经快要结束了，等散会以后，负责人会亲自接待两位，届时还有一些其他问题需要二位解答。”

“……好吧，”连凇上尉闻言接过那张手令，看着右下角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点点头，“确实是傅上校的字迹。”

柏时荫站在他身侧看见了手令上的签字，听见这个称呼不禁心中一动，先前在霍伦主星系的见闻如潮水般于脑海中重新浮现——那六个单姓贵族中，记得其中一家就是傅氏。

这位总负责人，竟然是单姓贵族出身吗？

“消息我已带到，”短发女孩朝连凇一点头，“还请连凇上尉送这两位去一趟总指挥室。”

“我知道，辛苦你了。”

连凇把那张手令妥善收好，随后有些遗憾地朝着柏时荫和席菟两人一耸肩：“没办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

作为小孩子，席菟的精力十分不耐久，昨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又要连夜乘坐飞梭赶来陌生星系，虽然凌晨吃了一顿丰盛早饭补充能量，但现下依然眼皮打架、有点昏昏欲睡。

所以柏时荫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把脑袋枕在他肩头补觉。

这样，两个大人的行动速度终于变快了。

一路上，连凇上尉带着柏时荫经过不少多功能舱段，半小时前这里才经历过昼夜交替，绝大部分战友都是从战场上刚刚退下来的，匆匆路过他们身侧时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困倦和各种伤痕。大多数舱段已经处于熄灯休息状态，只有连廊的应急灯光和零星几个需要换班坚守的全天岗位还在有序运转。

所有人在看见连凇上尉和怀里抱着席菟的柏时荫路过时，都不免抬头冲着他们行注目礼。

原因无他，在大家都是一身简约干练作训服打扮的状况下（姑且不考虑各工种衣服颜色差异），突然混进来一个身穿帝都情报处执勤警卫那身类似于军礼服一样的年轻男性军官（长相还不差），怀里抱着个软嘟嘟的小女孩，任谁都会产生些鹤立鸡群的新奇感。

柏时荫很显然并不习惯于被人这样注视，但他作为刚刚被借调的低级军官，属于他自己的全套衣服还没做全呢。所以只好低声向连凇上尉求救：“那个，请问有多余的作训服吗？我觉得自己这一身好像和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连凇倒是劝他放宽心：“没事，不用换。上边要求你带着席菟小姐过来的事情并非公开信息，所以底下的普通士兵都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要让你们从昼半球这侧接驳，大部分战友都在补觉，即使被人看见也只是一小部分，日后要求保密的范围也小，责任好追溯。”

柏时荫忍了一路的好奇心终于在此刻爆发：“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上边让我来送席菟小姐？”

明明自己只是一个借调来的小杂碎啊！还没做出什么能让这些帝都军部高层将领赏光俯视的贡献吧？

连凇闻言停下脚步，沉默了一瞬，但柏时荫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绝对了解一些内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连凇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终于下狠心给柏时荫透了一个他知道的底：“姑且不清楚席上将那边是什么原因……但我作为傅上校的秘书之一，从其他执勤战友那里听来的消息是，傅上校认为，你和他之间曾经有一场他并不认可结果的非正式竞争。傅上校单方面对于那场竞争的结果很不满意，所以想要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

“……”

柏时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难以言喻。

但连凇看向他的表情中，明显带着些好奇和期待：“我发誓我原原本本地转述了其他人对于傅上校原话的复述。那么，基于以上提示和信息，你有想起一些什么吗？”

两人一动不动，寂静无声的三十秒慢慢流逝。

“……很抱歉，”柏时荫绞尽脑汁，终于摇了摇头，真诚道，“我恐怕满足不了诸位的好奇心。我先前确实没见过你们口中的这位‘傅上校’，对于所谓的‘竞争’也没有任何印象。而且我发誓我没有失忆过，也不存在记忆断层的问题。”

过往他认识的人里，压根就没有一个姓傅的。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连凇脸色竟然并不是很遗憾，甚至都没有“尝试吃瓜失败”的挫败和失望。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和难以形容的纠结，让柏时荫连找词描述他的表情都做不到。

连凇此刻内心巨震：天娘嘞……自家英明神武的上司居然还有这种单方面败犬的经历吗？！原本以为好歹是拿了什么宿敌剧本，结果对方居然连一点印象都没？直接把他当路人？不是不给排面的问题……这是压根没有排面的问题！

但是他心态摆得相当端正，并没有什么要替自家上司教训面前人的登月碰瓷心理——无论这俩人一见面以后再怎么不对付，那也都是神仙打架，与我等凡人何干？自己只要兢兢业业按照命令办事，把这尊大佛老老实实请到上司面前，那就算任务完成了。至于自己离开以后那间办公室会不会血流漂橹、尸横遍地……嗐，管他呢？毕竟“我走后，哪怕洪水滔天”呐。

“好吧，好吧，”连凇一摊手，对此表示遗憾，“那么等您二位见面以后，您可以亲自去旁敲侧击一下我上司的想法……不过，还希望您务必不要暴露我们这些人多余的好奇心，不然，我实在不想傅上校一个‘雷霆之怒’就劈碎我们全秘书组下半年的出差津贴啊！”

柏时荫闻言，对此表示了显而易见的理解和同情。

毕竟从这位连凇少尉的描述中听起来，这位傅上校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心中多少带了些警醒，提前思考着见面以后的各种对策。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场无关紧要的“八卦小插曲”，让柏时荫下意识认为——自己要去见的那位“傅上校”，目前的存在状态最差也不过是一个有些难以相处的、正常的“人”。

-

A2指挥中心，总指挥室。

“……嗯，那就这样，我先退了，”傅星来还是以那副雌雄莫辨的、火柴人式的模糊投影形象参与了线上战后复盘会议，并且非常克制地将会议时间控制在了合理区间之内，不会影响到其他战友的正常作息，“你们也赶快下线休息吧，毕竟刚刚奋战了十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零七秒，不打扰你们睡觉了。”

线上会议室内，赫尔岑率先哼笑一声，随后头像变灰退出会议，溜得比任何下属都要快。

还在会议室里的众多中级军官纷纷意识到，这位傅上校对几天前那场战前部署会议中的公开指控依旧耿耿于怀，于是赶快你一言我一语地缓和话题，顺带称颂了几句傅星来作为副指挥的艰辛和苦劳。

傅星来对于这种浮云一般的马屁向来不甚配合，兀自退出了线上会议室，连一声再见都懒得回。

虚拟圆桌和悬浮于身周的其他幽蓝色人影纷纷如潮水般退去，面前再次只剩下了属于A2指挥中心负责人的长桌。

桌上杂七杂八地摆放着新一天的各类战报，有关于能耗、防卫、通讯、敌情、后勤……各类部门的所有消息全都堆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审批。

桌角那盏台灯散发着柔和却明亮的光。

熟悉的沉静和孤独感重新包围了傅星来，偌大的办公室里终于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如参与战争之外的那数千个日夜。

谁也不知道，他对于围剿叛军这一活动显示出来的、那股全天候投入的认真劲儿并非源于外界猜测的“战争狂热”，而是来自于对先前沉静有如一潭死水的现实生活的恐惧和逃避。

但好在，以他的能力和水平，现下还不算与外界完全脱轨，不然他简直难以想象日后数十年的漫长时光将要如何渡过。

——他恨透了那种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

不过，按照席如诗的计划，这种日子决计不会像当初判决书上写的那样久。

所以他要做的、能做的，就只有克制、忍耐……还有等待。

尽管这些对于一个天生以攻击、开拓和侵略作为本能的男性Alpha来说，实在是难以长时间做到的事情。

万幸，他还算年轻，他等得起。

就在傅星来的内心斗争百转千回、刚刚柳暗花明的时候，总指挥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还没等他开口应答，访客居然相当自来熟地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一脸无知懵懂地走进了指挥室内。

对方的视线逡巡一圈，没看见自己。

傅星来恍然：也对，他目前属于虚拟状态，算是在帝都远程操纵A2指挥所的能源为自己凝结虚拟形象，早先为了节省能耗，已经彻底将自己调整成透明人了，又是一个勤俭持家、节省军费的小Tip。

——席如诗真该好好感谢自己，傅星来想着。

不过现在，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呼呼大睡的小姑娘是表姐家里那个便宜丫头，那么……眼前这个一脸谨慎却光明正大到处乱逛的男Omega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

——当初法尔希教授的实验室招人，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拜托席如诗转交自己的报名申请，结果隔天带回来的消息却说教授已经招到人了，二选一，他落选了。

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居、然、落、选、了。

不甘的火苗在他心头熊熊燃烧——傅星来简直气得一口银牙咬碎：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研究能力和闪闪发光的过往项目经历，居然能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Omega截了胡？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自动忽略掉了玻璃幕墙外席如诗一脸无奈的那句“就算人家同意，你也出不去，你难道好意思让年近八十的老人家到这儿跟你席地而坐？”，目光定定地看着公示栏照片上那个平平无奇的名字：柏时荫。

傅星来心想：我记住你了，你等着。

没人能阻止他接触自己想研究的东西，君子之争，十年不晚。

桀桀桀……望着办公桌不远处抱着席菟走来走去、一脸问号的柏时荫，傅星来难以抑制地嘴角上扬，露出了反派一样的邪恶微笑。

——看看，现在到底是让你落到我手里来了吧？

-

柏时荫抱着席菟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突然浅浅地打了个冷战。

有点背后发毛……

他再度回头，看向房间尽头正中央长桌之后那一把空无一物的办公座椅，面露疑惑。

——这种奇怪的被注视感……是错觉吗？

怀中的席菟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到了，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动了动手脚。

柏时荫害怕她睡得不舒服，于是挑了个软绵绵的沙发角落，将她轻手轻脚地放了上去。

随后，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再次扫视整个总指挥室。

——出乎意料地简单且空旷。

唯一能看得出明显人为使用痕迹的，只有那张摞着众多战报的巨型长桌，桌面上空还悬浮着五六个虚拟投屏，电子审阅本端正地摆放在桌面上，隐约能看见审阅本里的内容正在……自己上下滑动？？？

Wait what？！

他迟疑着一步步走到那张长桌前，看着审阅本上的报告书慢慢悠悠滑动到底部，随后，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几声“笃笃笃”，末尾审阅意见那一栏，居然凭空写上了四个大字——审批通过。

柏时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大脑宕机、陷入一场酣畅淋漓的思考的同时，电子审阅本上那份审阅完毕的报告书被划走，整个审阅本界面换成了一片空白。

随后，几个字慢慢浮现出来——

“看什么看，滚开。”

此时，柏时荫的震惊已经超过这句话本身带给他的冒犯了。

——这年头，霍伦主星系都已经厉害到能豢养数字生命来替人打工了吗？！

已经开始期待傅星来和柏时荫将来线下见面时的场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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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章 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