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份简报递交到傅星来面前以后，柏时荫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发去执行采集任务了吗？”

傅星来看了眼具体内容后，有些傲娇地点点头：“唔，还行吧。你等一下。”

紧接着，他在桌面一角的显示屏上点了几下，三分钟后，两位穿着浅灰色作训服的士兵推门而入，并排对着他们两个行礼：“报告，请指示！”

傅星来点点头，瞥了一眼身旁如坐针毡的柏时荫，微笑着下命令：“你们两个陪同柏时荫少尉，到永眠星H76的地面采集烟云矿石样本。我要求你们坚决服从柏少尉的任何命令，认真学习他的采集操作方式，回来之后每人写一份过程报告交上来。”

“是！”

“是！”

“……”

柏时荫眨了眨眼睛，转头低声询问傅星来：“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去吗？”

傅星来语气中的促狭意味明显加重：“对啊，‘你们’一起去。”

柏时荫略感荒唐地一摇头：“啧，你这就没意思……”

“那可太有意思了，”傅星来截住他的话头，相当流氓地解释，“请你回想一下，我好像从来没亲口说过要和你一起去地面采集矿石吧？”

……确实，他还真特么没说过。

“而且，”傅星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虚拟躯体，“你看我这样，像是能采矿的样子吗？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啊，只能起到一个加油助威的作用，有我没我不都一样么。”

“……”

简直是演都不演。

目下自己位卑言轻，柏时荫不敢直接开口“慰问”这位其他系统一把手的全体家人，只能心服口服地闭上眼睛点点头认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了。

但是内心里简直想将他拉到远星深处枪毙个百八十遍。

“是，”柏时荫起身朝着傅星来抬手敬礼，目光有些生无可恋，“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傅星来对他点点头，“很有觉悟啊，柏少尉。”

柏时荫带着那两名士兵转身离开的时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去你X的觉悟。

-

“哈哈哈哈……姐，你真该看看他的表情！”傅星来身体前仰后合，纵使是火柴人的虚拟形象，都能看得出他笑得很猖狂，“要不是我军衔比他高，人还不在现场，我感觉他都想越过桌子来，抓住我衣领揍我一拳。”

“你太恶劣了，星来，”席如诗仰头陷在转椅里闭目养神，不动声色地责备他一句，“柏时荫没有惹你，你不该捉弄他的。”

“姐姐，你不懂。他这个人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傅星来止住笑意，饶有兴趣地跟她解释，“只是因为现下形势比人强，所以他才肯披着那一身咩咩叫的羊皮，不然早在我出尔反尔的时候，他就该露出獠牙反咬我一口了。由此可见，他在非利好形势之下的行为原则兼具软弱性和妥协性，符合他作为商会一员的家族出身背景。”

“……所以呢？”席如诗不以为意，眼帘一掀，强行睁开一条缝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查过了，远苍星系那边，席月扬将军交给你的、那些有关于他的身份背景信息并不全面，”傅星来又做出那个典型的捋头发动作，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下意识表现，“虽然他对于从军入伍表现出强烈的热情和意愿，但是他的出身也决定了他看待问题的视角或许与我们这种正统军事世家出来的人不太一样。你得有利益给他，才能让他甘心为你做事。这是我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感受到的、很鲜明的行为逻辑。”

不然呢，我除了学术以外一无所知的蠢弟弟……席如诗单手撑着额角，有些头疼。

——这年头，哪里的人干活纯靠为爱发电？各行各业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

——不对，傅星来本人确实是纯粹为爱发电，但这也不是他看不起利益交换的理由。

“我很高兴你从中体会到了这样的道理，”席如诗长舒一口气，顺便提醒他，“不过，你有时间提醒我，还不如想一想明天怎么应对议会那些老家伙们。”

“放心，爷爷还在，而且光网也需要维护，他们不敢随便杀我的，”傅星来的语气却非常豁达，“至于你让我推翻重做的那个系统，我在哪儿都能做得出来。”

“那也不能总是指望着傅元帅捞你……对了，那个系统做好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与我或者傅娴取得联系，”席如诗看着他的目光中格外认真，“我们后续的全部计划，都押在你的系统上了。”

“是，我知道它的重要性，再给我一段时间，”傅星来放下捋头发的手，想了想，再次抱怨道，“……所以我逗逗那个柏时荫又怎么啦？我压力都已经快爆棚了！”

“那、也、不、行，”席如诗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浅紫色的眼瞳中带了点笑意，“……他是我舅舅从远苍星系给我送来的‘玩具’，你不许玩他。”

“……”

顿了顿，席如诗又补充一句：“尤其是明天白天，他归我。”

傅星来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五颜六色、相当精彩。

头一次，这回轮到他无语了。

憋了半天，才终于响亮地发出了一声：“切！”

——谁稀罕呐！

-

“烟云矿，一种具有良好结晶外形的类石英族矿物，主要成分不同于现有任何一类元素化合物，因此也没有明确的分子化学式。在1500℃以下物化性质稳定，质地坚硬，密度极大，晶体颜色往往呈现浅灰、深灰或纯黑色，通常在行星地表成簇出现，生长周期极为漫长，只在无生命行星上出现。以目前可观测到的宇宙空间作为总体，帝国领土范围内的产量及储量极为稀少，产地往往都分布在边远地区，比如远苍星系和远黛星系，主要还是普通民众用烟云矿原石与活动在远星范围的星盗联盟做交易使用居多。至于远星范围内，分布的地区特征、富集地、远星加工方式等等……由于星盗肆虐，缺乏情报，一概不知。”

柏时荫和那两名空天军团士兵站在太空电梯中，望向外面越来越近的地表，转身收回了目光：“……目前帝国方面对于烟云矿的公开研究暂且只知道这些，对吧？”

不曾想，那两名年轻士兵都用着相当清澈懵懂的目光回看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悉悉索索地打开了各自手环上的录音设备。

柏时荫看着他们的动作，隐蔽地长叹一口气：“两位怎么称呼？”

“我叫华莲，他是伊森，”年轻女孩先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身边的少年，“都是今年才入伍的工程兵，也都是Beta。”

“原来如此，”柏时荫的视线在他们两人的脸上依次停留了几秒，记住了他们的长相，“我是来自远苍星系的一名少尉，名叫柏时荫，是个Omega，比你们早几年入伍，但是真正在军队里度过的时间，估计跟你们也差不了多少。”

华莲看了看身侧不善言辞的伊森，觉得还是要靠自己来进行关系破冰，于是很谨慎地开口接话道：“是因为……远苍星系上发生了三年战争的缘故吗？”

“对，”柏时荫一点头，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很幸运，活到了战争结束以后。”

一旁沉默很久的伊森慢慢开口：“……您、您很厉害。”

“厉害谈不上……但是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绝境，只有脑海中的知识储备才能救自己一命，这是我在那三年切身体会到的道理，”柏时荫望向他们的目光很真诚、也很认真，“所以，我在接下来说的所有关于烟云矿的知识点，你们都要用心记，不要只是为了应付那一张交给你们上司的报告书，知道了吗？”

伊森和华莲对视一眼，微微红了脸颊：“是，柏少尉！”

太空电梯逐渐运行至底，三人不约而同地整理身上的军区工程服（外出作业用），抬手将球形氧气罩扣在了头上，转用无线频道沟通。

一切测试无误后，电梯金属大门打开，他们先后步出轿厢。

脚底的散沙在恒星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灰白的细粉质地，随便踢一脚就能伴随着地表风慢悠悠飞出去好远。

柏时荫举目望向四周，只能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一大片风化较为严重的石碑林。于是他抬手示意华莲和伊森跟上，率先抬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在我到这儿之前，傅上校曾经派人前来星体地面采集过烟云矿石样本吗？”

华莲和伊森先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有的。”

“前天，有、有一支两人小队。”

“他们是按照采集其他矿物标本的常规手法来操作的？”

“对。”

“采集的是纯黑色矿石？”

“……对，”华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伊森和柏时荫的腿比她长，所以她赶路稍微有点气喘，“但是采集回去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是……”

“采集袋里只有石油状的一滩黑水，然后很快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对吧。”

柏时荫的回复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伊森跟华莲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额……对。”

华莲比伊森的好奇心更为旺盛，直接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耳麦里传来柏时荫一声极轻的笑，他还在慢悠悠地猜测：“烟云矿石在常温下质地极为坚硬，锤子、凿子、斧子、改锥、切割锯……我猜他们都试过一遍以后发现完全不管用，只有用核能炉加热、再添加磨粒来参与切割才能让它们受点‘皮外伤’，所以那两个人就刮了点细小的矿物砂石回去。乘坐太空电梯的时候烟云矿估计还是固体状态，但是回到要塞以后，刚想储存好样本，抬手一看那个采集袋……嘿，要么就剩下一点点黑色的脏水，要么直接就是空空荡荡的袋子，里边的砂石呢？彻底没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华莲小跑几步跟上他，好奇心简直要冲出来了，“您快点告诉我们呀！”

“很简单，它熔化了。”

“熔化？”

“对，烟云矿跟以往我们知晓性质的众多矿石都不相同，”柏时荫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伊森有没有跟上来，确认他还在以后边走边说，“它的熔点一般在1500℃到1600℃之间，低于这个温度，就始终是坚不可摧的固体状态，但是一旦达到熔点，它就跟点燃了棉芯的蜡烛无异，只会一直熔化到消失，液态时蒸发速度也特别快，因此直接就不见了。”

华莲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所以说，当时在切割时，我们创造的那个切割环境达到了烟云矿的熔点，这种采集方式注定一无所获。”

柏时荫含笑看了她一眼：“没错，星盗那边给这种矿石的名字更加生动形象。他们叫它‘鬼矿’或者‘幽灵矿’……你反应得很快啊，华莲。”

——前天那支两人小队，就是这两个家伙吧，都说漏嘴成“我们”了。

华莲浑然未觉柏时荫话里的深意，露出了受到夸奖以后相当自得的笑容。

另一侧的伊森开口询问：“那么……我、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才、才能采集到矿、矿石样本呢？”

“好问题。这就是我接下来的教学内容。”

话音刚落，柏时荫带着他们在碑林之前停下了脚步。

“来之前我在宇宙飞梭上查过资料，”柏时荫抬手，隔着宇宙防辐射材料制成的手套，拂下来某块石碑上厚厚的灰尘，“所谓‘永眠星’，实际上是一类行星的代称。这类行星要么是在帝国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杳无人烟、被废弃不用的垃圾星球，要么是在帝国形成阶段被用来当作亡者埋骨之地的公墓行星……总之，都是象征着死亡或者无用的东西，才会被放到这里来。当然喽，能在宇宙级战争中留下骸骨葬在这里的，不用想都知道非富即贵。而恰好又是这些‘肉食者’留下了数量众多的石碑，帮助我们辨明了这颗永眠星H76的性质——它是一颗相当典型的公墓行星。”

伊森和华莲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认真地听讲。

“而在帝国，目前阶段烟云矿还没有被挖掘出什么值得大规模开采和利用的价值，这些只会在无生命行星上缓慢生长的黯淡晶体，也逐渐成为了墓碑或者坟冢的伴生物，”柏时荫从自己背着的军用背包里翻出一把军工折叠铲，将石碑周围堆着的沙土一铲一铲清理干净，“在这种墓碑或者坟冢边角，去除掉这些高于地面的浮灰……露出来的要么是天然自生的烟云矿，要么……就是立碑人移植过来充当装饰的烟云矿……喏，果然找到了。看来这些石碑年代还挺古老的，现在早就不流行埋葬得这么简易了。”

伊森和华莲蹲下身去看，石碑下确实长着大大小小的簇形方尖状晶化物，数量众多，深浅灰色都有，极个别的几块地方是深黑色的。

这样有目的性地寻找，确实比前两天他们满星球乱逛碰运气要强多了。

柏时荫俯下身，在众多晶石上慢慢摸索，喃喃道：“……然后，观察这些晶石的大小。越是新长出来的晶石，颜色越浅、晶体越细小，与其他生长期较长的晶石之间的联系越不紧密。同样的道理，颜色越深的烟云矿越难带走……最好是找到一簇单生的晶石，捏住它晃一晃——拔出来！好了，采集任务完成。”

柏时荫的手用力一抬，细长的浅灰色晶石还带着点浮沙，被他成功从石碑下边折断后拽了出来，火彩斑斓，反射着恒星耀眼的光芒。

伊森和华莲跟他一同直起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了，回去之后，你们写完报告书记得先发给我一份，”柏时荫将手里浅灰色的矿石交给早早伸出手的华莲，随后抬手拍了拍伊森的肩膀，叮嘱道，“我确认内容无误以后，你们再给傅上校传过去，否则万一有常识层面的问题得不到及时修正，反而会给上校日后的研究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伊森和华莲乖乖点头答应下来：“是。”

——傅星来还想靠着这两个小家伙的报告书互相印证，来防止自己做汇报的时候故意藏拙？

柏时荫在心里冷哼，却对身边两个懵懵懂懂的新兵笑得温和可亲：“……回去吧。”

——做他的春秋大梦。

烟云矿这个东西是纯编的，别认真。本文算是太空歌剧类科幻小说，不要纠结科学道理。作者主修专业纯文科，辅修专业虽然是中间学科，但研究方法也更偏向于统计，查找资料的能力有限，希望大家单纯看故事就好（斯密吗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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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九章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