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带好了?”
“嗯,放心吧,哥,”傅星来穿着少校军服衬衫笔直站好一动不动,任由傅瑄帮他打领带,笑道,“昨天军部的人来研究所,早就把后续十天需要用到的资料和设备都用飞梭打包带走了。远星试验场那边各类设施齐全得很,不用为我担心。”
“那就好,”傅瑄点点头,打好领带之后推着他在落地镜之前转了一圈,确保没有一处不妥帖,“你还是穿军服好看,天生的衣架子。”
“你也不差啊,现在我们身材没什么太大差别,”傅星来拉着他在镜子前并排站,一扬下巴,“瞧,身高都一样了……就是你不肯接受军部给你授衔,这点还挺让我意外的。”
——真想看看傅瑄穿上军装是什么样啊。
“虚衔而已,要那个做什么,”傅瑄对此很淡然,“我就是个研究员,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参与军部的活动,我倒要每次多写一份汇报书给他们,哪有这样的道理?况且我手里新的论文还没写完呢,没有闲工夫伺候他们。”
“现在你可成了整个研究所里唯一一位不用军衔称呼的人喽。”
“唯一就唯一,我做过的唯一的事情还少吗?”
傅星来失笑。
四年前,里斯特担任白塔研究所总负责人以后,不知道议会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派系之争最后居然惊动了帝国的皇帝陛下。皇权威严不容轻视,在皇帝的授意之下,研究所最后由军部强势接管,议会两派鹬蚌相争,最后倒是让军部这个渔翁吃了个盆满钵满。现在的白塔研究所直接隶属于军部自己的军工科研院,就连原先作为白塔研究所“亲妈”一样的帝**事学院想要向里面输送人才,也要先经过军部的筛选和考核了。
当然,这一步对军部来说其实相当于左手倒右手,毕竟帝**事学院也是很多军部高官的母校。
但是白塔研究所这份“肥肉”能创造的价值实在太大,所以总有一些家族出身对于军部来说不是那么“纯粹”的,还贼心不死地想要像先前一样往白塔研究所里拱——毕竟约翰·怀特霍森高坠身亡之前,不是还“特许”了一大批非理论研究、非军事用途的项目进去了吗?他们不跟军部抢军队资源,抢这些还不行吗?
贵族和商会别的没有,穷得只剩下了累世积攒下来的巨额财富。
谁又会真正跟钱过不去呢?
于是最近几年,某些高级将领也开始接受议会那些贵族的利益输送,即使军部内部经过了两轮清查运动,一连送了十几个收受贿赂数额特别巨大的高级将领上了军事法庭(甚至枪毙了几个),私下里那些暗通款曲还是屡禁不止。
傅珂元帅为此都愁得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他最近几年见老,思虑也重,连“傅星来因为光网这一国家级重大军工科研项目,成功投入战场应用从而晋升少校”这么扬眉吐气的事情,都已经很难让他再像当年听到“傅星来进入分化期”时笑得那么开怀了。
而这些,傅星来都不知道。
自从军部接管以后,为了避免资源浪费,白塔十三层以下密级下调,放了很多其他项目组进来,其中就有被军部高度重视的“光网”项目组。
原本调整白塔密级是怀特霍森死之前议会还在争破脑袋的问题,到了军部这边却很轻松地就定下来了,这对议会来说真是非常打脸的一件事情。
傅星来终于达成了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有资格跟傅瑄一起在白塔工作。
因此傅瑄见到他的机会还比傅家其他人加起来都要多。
可以说除了傅星来本人,也就只有他了解傅星来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了。
自从傅星来开始带领研究团队投入光网开发以后,无论是傅家老宅还是傅瑄和他在研究所里的公寓,他回去的次数都很少。他的加班日常往往就是跟项目组全员熬到深夜,随后一张简易行军床放在白塔十三层的办公室里,直接和衣而卧,第二天爬起来接着跟项目组其他成员忙前忙后跑模拟测试、一遍一遍飞试验场去检查使用情况、排查可能存在的一切技术问题。
——毕竟光网的每一次更新都很重要,如果上了战场以后不起作用,会有无数人因此丧命,届时他傅星来就是千古罪人,把他整个人砌进地基给烈士驮石碑都要被人骂骨头轻不配的地步。
临走前,傅星来突然停下了扭开门锁的动作,转身靠近傅瑄,贴在他耳畔低声嘱咐,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异常郑重:“对了,哥……现在二代光网主机正在搭建测试,但是一代光网的主机还在白塔地下一层,我把它的安全密钥留给你,千万帮我看好。最近白塔里的各处身份检测锁偶尔出现误触或者乱刷的情况,虽然工作日志上我让他们写了无异常,但已经打报告给军部了,猜测是有人要在我出门的时候搞事儿,这次白塔里很多人都知道我要离开很长时间,我配枪留在家里,你上班天天带着……千万注意安全。”
“好,我记住了,”傅瑄点点头,“你教我用过枪,我还记着呢。”
“你的学习能力我是不担心的,”傅星来一咧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隐忧,“只是白塔人多,我怕有危险。”
“那个主机,就一直明目张胆地放在那儿让人惦记也挺被动的,”傅瑄垂了一下眼睛,“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傅星来一听来了兴趣,他最近也挺头疼这个,“如果能给点建议那就太好了。”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设想,”傅瑄摇了摇头,“我先在脑海里完善一下,等你回来以后再详细说吧。”
“好。回来以后我还要带你去参加一个婚礼呢,”傅星来突然留意到傅瑄衣领没翻好,抬手给他弄了一下,“小诗姐要结婚了,昨天才给我发的请柬。”
“……小师姐?大你几届的少年班学生吗?结婚这么早。”
傅星来一愣,随后没忍住趴在他肩上笑起来:“噗哈哈哈……不是,她叫席如诗。严格说来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的母亲跟我堂姐傅娴的母亲是亲姐妹,我小时候她们俩也带我玩儿了几年,所以就一直叫姐姐了。”
傅瑄被他一堆姐姐妹妹说得晕了,胡乱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从小一个人长大,没体会过这种感觉,猜测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意思吧。
席如诗……傅瑄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但是傅娴他有印象。因为对方算是银河帝国在空间折叠跃迁技术领域的专家级人物,不到三十岁就能当上远黛星系的军部总负责人,除了元帅孙女这个身份的加持以外,个人能力也强得发指,还是很稀少的女Alpha,前两年宣布在远黛当地结婚的时候,研究所里很多梦想着给她生孩子走学术狐狸精路线的人都一片哀嚎,每天上班都能听见周围人在讨论这件事,傅瑄不注意都做不到。
“小诗姐姐可是我爷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的,可厉害了,现在刚被调到军部情报处,”傅星来挤挤眼睛,“老狐狸带出来的小狐狸。”
傅瑄一笑:“你姐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你不告诉她不就好了,我回来以后先带你回家去做身衣服,”傅星来转身开门,转身跟他道别,“走啦,一个人在家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
——每次傅星来出门都这么跟他说,一晃就是将近七年。
“嗯,”傅瑄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路上小心,等你回家。”
-
“李少尉!外头傅瑄主任找。”
李知鹤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回过神从椅子上弹起来,朗声回应:“到!”
脱下无菌操作服、认真洗手之后出了医学实验室的门,李知鹤左右一瞧没看见人,这才发现对方站在通往十三层的楼梯上朝他伸手招了招。
于是他赶快颠颠颠跑过去:“傅主任!您找我?”
“慢点,地滑,当心摔了。”
“嗨!没事,我一个Alpha,摔不坏的。”
傅瑄一勾嘴角,带着他慢慢朝上层爬楼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跟傅哥一样,但是他比我大几个月,”李知鹤控制着速度始终落后他几级台阶,脆生生地回答,相当坦然,“要不然我怎么管他叫哥呢。”
“你比他强。我弟弟那个性格没你灵活,他要是不改的话早晚吃亏,”傅瑄摇摇头,带着他停在了白塔十三层,再往上李知鹤就没权限了,“你在这个组里工作多久了?”
——这转折可真够硬的,李知鹤在心里吐槽。
——傅主任的情商比傅哥多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但人家俩人脑子就是好使,不像他,年纪轻还没能耐没背景,有家世也不是给他用的,只能被迫跟在愿意给他资源的人身后打转,谁承想却总是……唉。
“快四年了。现在项目组的负责人是大我三届的学长,他愿意带我,对我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李知鹤非常谦卑地笑了笑,“毕竟我能力也确实不太出色,而且按照我家里那个情况,您也知道……军部接管研究所以后,能放我在白塔里接着搞研究都算是宽大处理。”
“怀特霍斯跟我说过,你母亲姓森?”
李知鹤一愣,随后猛然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个高坠而死的前研究所负责人:“对,但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只知道她姓森。”
“李家靠不上,你有没有考虑过找找母家那边?”
“您有我母家的消息?”李知鹤呼吸都乱了,“您是要我做什么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
傅瑄抬眼看他,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睛对视,一双淡然,一双错愕:“据我所知,‘森’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你从小在帝都长大可能不知道,帝国里的森姓一般都是从远苍星系上迁徙到各地的。我早年从仙乌星系流亡出逃以后,在帝国边缘星系流浪过一段时间,中途结识过远苍星系上的森家人。他们家算是当地议会占着一个席位的小贵族,还留着记家谱的习惯,男女都上家谱。你如果想了解你母亲的具体来路,或许可以去那里问问……我也就只知道这么一点儿,不知道对你追根溯源有没有帮助。”
“不是我不想知道,”李知鹤咬了咬牙,“我只要一主动搜索或者打听有关我母亲的东西,被发现以后就……总之,谢谢您,傅主任。您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科研伦理和基本道德,都可以。”
“很好,很有原则,”傅瑄一笑,转头朝着窗外望了望,目之所及的天际边界处,一艘相当熟悉的飞梭正朝这个方向飞来,于是他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这小子交游比较广泛,帮我打听一件东西,‘烟云矿’,听说过吗?”
李知鹤摇头。
“那我会在最近给你批假,让帝**事学院医学部的廖叙之教授带你去远苍星系参与学术会议,届时你可以在打听你母家情况的同时,帮我在那儿找找烟云矿的消息。那边的商会跟远星往来很密切,烟云矿又在远星算是硬通货,估计你会得到些消息的。”
“您具体需要什么消息?”
“全部,”傅瑄把目光收回来再次看向他,黑色的头发在逆光状态下染上了溶溶的浅金色,“你能调查到多少,就汇报多少。不过……我记得烟云矿有一个特性是空间属性可折叠,但是要想做到这个效果会很困难。如果能得到具体的空间折叠手段,那就再好不过了。”
——非常晦涩的任务内容,而且跟他的所学专业是一点不挂钩。
——不过李知鹤向来不畏惧挑战和未知,他太缺少机会了。
“好,”李知鹤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我随时跟您保持联系,也能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总之一定尽力完成任务。”
傅瑄点点头,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可以离开。
目送他下楼之后,傅瑄转身上了白塔第十四层,由于这里密级依然是绝密,所以从四年前,白塔整体改造过以后,靠近天井的那一边就被安装上了军用防弹玻璃(主要是防止有人再从这儿“自杀”),楼梯缓台也加装了好几道身份识别系统,可以说只有检测到来者是傅瑄本人,大门才会打开放人进去。
原因无他,当年皇帝陛下在处理白塔研究所的问题时,曾经亲自过问傅瑄这个项目,据说还相当有兴趣地看过傅瑄写的很多论文,甚至请他去皇宫交谈了一个小时左右,虽然具体谈话内容未知,但是显然对于傅瑄的研究非常满意,要求军方全力配合,傅瑄有什么需要都尽力满足。
全力配合的结果就是,傅瑄要求军方每隔一个月就去银河帝国各个星系收集他想要的数据信息,并且派专人将这些数据信息收集汇总以后装在一个手提箱里,用飞梭送到白塔十四层。
他则会从十四层里打开窗户接过这些数据,同时将自己上一个月的分析报告提交给飞梭里的军官,由这名军官直接送到皇宫呈递陛下御览。
傅瑄其实并不理解陛下对于自己这个项目的关注和热情是从何而来。毕竟,他如果将自己当初在皇宫里对陛下言明的计算猜想以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展露人前的话,绝对会被嘲笑为“读书读傻了脑袋的疯子”。
——根据对宇宙中能量的运算结果来看,我们所在的这片宇宙似乎并没有那么广袤,而像是一个破了很多小洞的口袋,每次漏气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漏洞填补好,让它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状态。
——对,就是这样,而且现有的科学调查来看,我们完全不知道“补上漏洞”的力量到底源自何方,反正先前那些能量出现明显散逸、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地方后续调查的时候都奇迹般地重新恢复正常了,嗯,就是这么简单。
——谁会相信啊。
傅瑄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但不免又想到了当初他说完这个调查结论以后,皇帝陛下脸上那个非常激动的、甚至有些失态的神色。
“朕就知道,”皇帝喃喃说,声音低了下去,“……朕就知道。”
饶是他对于察言观色并不擅长,都能意识到陛下当时很惊讶、也很高兴。
“傅瑄博士,朕会让军部全力配合你的研究,”皇帝陛下示意身边的侍从官立刻叫来书记员起草诏令,“朕对此也有一定的猜测,你看看能不能尝试证明,那个填补上这些宇宙‘漏洞’的力量,或许来自于某个地点?或者某个人?”
傅瑄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第二个反应是——谁?神明吗?
早在进入星际社会以前,太空社会就已经证明原先来自人类起源的故星球上的所有神话故事全是假货了。
神明已死。
傅瑄当时只觉得荒诞。但他还是非常谨慎地说自己会做出尝试,毕竟不能挑战一个手握实权的帝王。
——但是皇帝能这么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毕竟他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肯定比自己要多得多。
——皇帝想要找人。而且还认为那个人、或者说与那个人相关的地点有能够补上这些宇宙级漏洞的能力。
——难道那个人也是一个科学家?但祂如果有这样的能力,岂不是早就扬名全宇宙了?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计算这个关于宇宙“漏洞”的问题,结果推到现在居然发现还要帮着皇帝找人,真是荒诞不经的发展。
直到他上次从军官手里接过那个手提箱时,还是这样想的。
但上一次的数据却偏偏出现了问题。
傅瑄在对所有数据进行二次演算验证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一份来自于阿法星系附近宇宙空间的汇报结果显示,军部在进行数据采集时,恰好赶上了那个“未知的东西”在修补宇宙漏洞的瞬间!
而且,那份数据材料中还夹杂了一份当事人的自述报告,那位军官承认当时飞梭似乎确实跟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但非常可惜的是,对方很快就消失了:“……飞梭底部在‘那个东西’上磕了一下,震感很明显,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所以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撞上了小型陨石之类的东西,但出舱检修时发现,飞梭外壁完全没有被撞击过的痕迹,反而是位于舱外的记录仪拍摄到我们当时被一个‘无形的幽灵’给主动弹开了,它并不想伤害我们,性格很温和。”
——皇帝陛下那看似比傅瑄更为天马行空的猜想居然得到了实据验证。
于是,傅瑄开始根据那艘飞梭提供的详细碰撞数据、结合当时当地宇宙空间的其他具体情况,尝试计算出对面那个“幽灵”的体积大小。
飞梭这次来就是为了接他去皇宫汇报情况。
-
“一块飞地?”
“对,形状并不规则,但是相当庞大,根据军部飞梭与那个被修好的漏洞之间的距离来看,估计得有半个……半个白塔研究所那么大。”
“……”
“……也许恰好飞梭撞上的是对方最长的那个对角线也说不定。”
这句话就是傅瑄纯粹在活跃气氛了。
长桌尽头,皇帝果然非常凑趣地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很重大的发现,不是吗?”
傅瑄谦卑地朝着他弯了一下腰行礼。
这个重大的发现,让皇帝主动请他喝了一顿下午茶。
当所有茶水点心摆放妥当以后,傅瑄和皇帝隔着圆桌相对而坐。
随后,皇帝屏退屋内所有侍从女官,和他分享了一个有关于皇室的、重大的秘辛。
这个秘辛的可怕程度甚至达到,如果泄露出去以后,恐怕军部、议会的很多人,很多势力都要重新洗牌。
傅瑄一度恐惧得双手发抖,因为他不知道皇帝告诉他这个的原因。
——难道我的利用价值消失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惶惑不安,已经步入半百的皇帝勾起嘴角摇摇头:“你不必感到不安,我还没有达到要为保守一个秘密就随意处死国家级重要科研人才那样残暴不仁的程度。”
“……是,陛下仁慈。”
“你给了我一个希望,所以我也还给你一个筹码作为回报,”皇帝浅紫色的眼睛中涌动着傅瑄看不懂的光芒,“故事里的主人公知道她的使命,将来也许真的会走上那条不可挽回的道路,无论是被逼迫还是她主动选择,她迟早都会成为最有能力接替我带领帝国走得更远的人。如果你有需要找她帮助的地方,可以用这个筹码去跟她做一笔交易,从而换取她的承诺。我知道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宽容和善良,而且懂得诚信的分量……与她做交易,你不会吃亏的。”
傅瑄心神巨震,他意识到了皇帝给他的是怎样一个重要的回报,于是立刻站起身来,朝着皇帝深鞠一躬:“是,谢谢您。”
“有关那个飞地的信息,你可以接着追查,但既然它是可以随意移动的,那么想要再次奇迹般地偶然遇见恐怕也不容易。如果日后有重大发现再写报告书来汇报吧,军部每月向你提交的数据结果还是照旧。你可以暂时歇一歇了,傅瑄博士。”
-
直到傅瑄穿着傅星来给他挑的礼服站在婚礼现场,真正看见那位“小诗姐姐”与那个人一般无二的浅紫色眼睛时,内心的震撼依然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在帝国境内,这样的眼睛可不多见。
站在他身边的傅星来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放下手里的空酒杯,转头来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关心:“哥,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有点头晕。”
“头晕?是喝醉了吗?”傅星来转头去桌上倒了一杯酸橙汁,拿来替换掉了他手里喝了一半的红酒杯,“喏,先喝点这个,缓一缓。”
彼时风轻云淡、天气晴朗,偌大的草坪婚礼场地置办得如梦似幻,众人都沉溺于温馨欢快的气氛之中,觥筹交错,音乐悠扬,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但是傅瑄无意间抬头望向红毯尽头的那对新人时,身为今天最美丽的新娘的席如诗,余光却好像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在等待新郎发言结束的间隙朝着他们扫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关切。
——不愧是供职于情报处的高级将领。
傅瑄觉得,皇帝给自己的那个“筹码”,似乎真的可以用来一赌。
-
傅星来最近发现,他从远星试验场回来以后,傅瑄似乎并不怎么去白塔第十四层研究那个总在计算的课题了。
而是总在第十三层,也就是他负责的“光网”项目组这里来得越发频繁。
他还记得当时临走之前跟傅瑄之间说的话,现下也有时间来问问傅瑄对于那个即将迭代后闲置、但依旧需要它发挥作用的一代光网主机的处理意见。
为此特地找了个办公室没人、其他项目组成员都出去吃饭午休的时间。
“你们二代光网的主机也做出来了?”
傅瑄坐在傅星来的位置上,问完问题之后就相当熟稔地借他的杯子接热水来喝,原因是傅星来今天带的午饭有点咸。
傅星来也口渴,眼巴巴地等着他放下杯子,自以为隐蔽地咽了口口水:“……嗯,但是有一些功能放在二代主机上跑出来的效果没有一代好,所以还得把一代暂时留着研究一下。我就说奇了怪了,明明都是照着原样复制粘贴过来的程序,为什么在那个机子上能跑,到这边就跑不了?”
傅瑄失笑,看他实在渴得厉害,先喝了几口就把水杯递过去给他:“快喝点水吧,瞧你声音哑得。”
“我这很大可能是分化期变声,”傅星来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你最近没感觉到吗,哥?我的薄荷味信息素控制得越来越好了。”
——那倒确实不是假话。
傅瑄打量着眼前跟自己已经一样高的少年,对方毫无疑问是一个健康且强壮的Alpha,等到分化彻底完成以后,经过几次易感期,估计就会窜个子到自己从来没能达到过的190左右。
到时候恐怕真就能被他轻易拢在怀里了。
傅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赶快停止了思考——真服气了,傅星来一天到晚在家强调他将来要把自己搂在怀里释放信息素哄睡(就像自己对小时候的他做的那样),以至于自己的思路现在都有一点跑偏,正常家庭的哥哥和弟弟会是这样的关系吗?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要是能有个参照就好了。
正默然叹息间,傅星来头一歪朝着窗外看去,呵呵一笑:“这仨人的走姿可真有意思。”
傅瑄也有点好奇,跟他一块儿凑到窗边看:“哪三个人?”
“瞧,那不是李知鹤吗?”傅星来伸出一根长指,在窗玻璃上对外面点一点,“他那是被哪两个人夹在中间走啊,那两个人一个搂他肩膀,一个搂他腰,还都往自己那边带,搞得李知鹤走路都是歪的,真服了。”
傅瑄眯了眯眼睛——确实,李知鹤那个走路动作一看就不舒服,偏偏他还不说,没事人一样地就那么走,真是个奇人。
一想到他从远苍星系上给自己联系到的那笔交易,傅瑄就对李知鹤心怀感激:毕竟费了不少力气,居然真的把事情办成了。
“关于光网主机的收容方式,我给它们找了一个可靠的‘去处’,”傅瑄转头看向跟自己肩并肩挤在窗台的傅星来,抬手点在他嘴唇上,“但你得答应我,你的嘴巴要严,不然事情会很难办。”
“我都做过那么多秘密研究了,肯定靠得住,”傅星来对自己很有自信,“到底是什么方法?”
傅瑄想了想,告诉了他一部分:“我认识一些会做空间折叠技术的专家,到时候他们会邮寄来一点特殊材料,我们用那些材料制作一个纯密闭空间收容主机,外人绝对找不到。”
傅星来奇道:“这种技术居然真实存在?”
“对,但是会这个技术的人很难找,好在还没断代,只是他们处理材料需要一些时间,我已经找人拜托他们在做了。”
傅星来高兴得抱住他直蹭:“哎呀,哥……我真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宠我呀?”
“我就你这一个弟弟,不惯着你惯着谁?”
-
又过了几个月。
夜晚,华灯初上。
酒馆里灯烛昏暗,人影幢幢,活泼妩媚的小提琴乐声在空气中丝滑跳跃,婉转悠扬。
“……来了?”
穿着便服的李知鹤推给来人一杯和自己同样的加冰烈酒:“尝尝,这可是这家酒馆老板的特调,不是熟人喝不到的。”
傅瑄在他身侧坐下,即使穿着相当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甚至连衬衫领口都只解了一个扣,但就是显得非常从容优裕,完美融入了酒馆的气氛。
“东西拿来了吗?”
他的目标特别明确,但也很买账地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赞道:“确实好品味。”
李知鹤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他:“和你先前在其他星系上喝到的相比,如何?”
傅瑄想了想:“至少能排进前五的程度,还是兰青星系上的酒最好。”
李知鹤有些微醺,嗔怪他道:“那可是‘帝国艺术之都’,这里能跟那边相比已经很厉害了。”
“确实,”傅瑄笑着摇摇头,抬手拿过了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他想要的东西,于是揣起来收好,“我总是对人对己的要求都太过严苛,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星来在我身边这些年,他即使不说我也知道,我性格并不能算讨喜的那一种人。”
“我倒是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傅瑄,”李知鹤已经有点上头了,但因为是Alpha,所以还比较扛醉,强打着精神清醒,“有个血脉相连的、知心知底的亲人一直陪在身边……真好啊,你都不知道,你俩多让人羡慕。我孑然一身,身边那俩所谓的‘朋友’,明明知道我家对我是那样的态度,也知道我需要帮忙,结果一个是扑在研究上罔顾伦理的变态,另一个是一心馋我身子的色胚,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呜呜呜……”
傅瑄一下子想起了那天跟傅星来趴在窗台上看见的场景。
原来他们三个是这样的关系。
李知鹤依旧扑在桌子上暴风哭泣,喃喃道“我是直男啊”“是直男啊”……
“……”
傅瑄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又有点想说“节哀”了。
——但是星来说过,这不是个好习惯,所以他选择闭嘴。
最后两人结束会面时,李知鹤一脸郁郁地跟他说:“其实我有点想逃。”
傅瑄很淡定地问:“逃去哪儿?”
“不知道,但我不想待在白塔了,在象牙塔里科研、然后进军部……这些是那个家给我安排的路,不是我自己要走的路。”
“……”
“我其实很想当星际流浪客,里边有一类群体叫做‘游医’,到处在星系间漫游给人治病,我就喜欢这个职业,我觉得它很浪漫、很高尚。”
傅瑄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端起桌上自己还剩下两口的烈酒一饮而尽,喑哑道:“那就逃吧,李知鹤。如果我的预感是对的话,白塔马上就要‘倒塌’了……留下的人,恐怕都会死。”
李知鹤面色一变。
“但在你离开之前,我请求……不,我恳求你,”傅瑄的声音带上了点颤抖,却依旧坚定,“帮我做一件事。”
-
等傅瑄回到研究所里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估计傅星来这个时间应该睡得很深,所以自己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就在他转身关好门的那一刹那,身后一个不容忽视的力道袭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捂上他的嘴,随后将他整个人带着猛然倒在地上!
傅瑄被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不少,随后立刻不顾头脑昏沉,抖着手伸向腰间打算去掏傅星来送给他的配枪,一边仍在勉力挣扎。
——什么人?!
但对方反应速度比他更快,先他一步熟练卸掉枪支,随后将那个危险的小东西贴着地面扔出去极远!
四下里昏暗,配枪再也找不到了。
酒气蒸得傅瑄眼前发花,暂时不适应黑暗的眼睛还看不清对面的长相,对方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掰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
当然不管用。
但是好熟悉的触感……
傅瑄心下生疑,可酒精对于Omega来说真不是个好东西,代谢得特别慢,他只能察觉到异样,脑袋却已经转不过来弯了。
下一秒,那人的脸贴了上来,两人呼吸相闻。
——太近了……
傅瑄挣动了好几次,依然没能拦住对方凑在他脸颊和颈侧上嗅闻了片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传来,个中意味分外委屈:“哥,你居然跟别的人出去喝酒?还是个Alpha?”
——星来?
傅瑄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转而去摸他的脸。
惊吓过去后周身五感慢慢回笼,他这才意识到傅星来浑身滚烫,头发丝里都是汗,空气中属于薄荷信息素的味道浓烈得让他一开始进屋时压根没意识到!
怪不得他浑身使不上劲!
——这就是Alpha的易感期吗?还真是受教了。
“你怎么不说话?”傅星来还在犯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傅瑄犹豫了一下。
——这种场合,说喜欢或者不喜欢好像都很奇怪……不对!捂着嘴呢怎么说啊!
傅瑄气得一边踹他,一边咬他手心。
傅星来吃痛,果然收了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但是却转而给压在身下的傅瑄翻了个面,喃喃道:“你咬了我,那我也得咬回来才公平。”
傅瑄先前过发情期的时候都是打一针抑制剂就算完事,从来也没接触过别的Alpha,所以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晕晕乎乎被翻过去以后还在尝试着撑着地面起身,结果不光手使不上力气,就连腿也被傅星来压住了。
“刺啦”一声,傅瑄感觉自己后颈腺体处一凉。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原本贴在后颈的信息素阻隔贴被傅星来猛然撕掉,捏成一团远远扔开。
属于Omega脆弱的腺体,完全暴露在了处于易感期的年轻Alpha滚烫热切的视线之中。
“别怕,哥……”傅星来捂着他嘴,另一只手按着傅瑄肩膀把他钉在地上,慢慢俯下身,“我只是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还没等傅瑄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傅星来朝着他后颈处那块柔嫩的腺体舔了一口之后重重咬下,尖利的几颗獠牙立刻刺穿了皮肉,将属于Alpha的信息素狠狠送了进去!
呜!!!!
傅瑄浑身一僵,从喉咙里痛吟了一声,生理性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几道细细的鲜血顺着傅瑄白净细嫩的侧颈蜿蜒流下,在地面滴落了几滴。
空气中属于迷迭香信息素的味道渐渐升起,与浓烈到极致的薄荷信息素交融穿插,难分彼此。
——虽然他本身一点也不喜欢骂人,可是……这也太特么的疼了!
属于Alpha的信息素顺着血液流进四肢百骸,一股电流一般的刺激直接从他脑干窜到头顶,刺激着大脑分泌多巴胺,一时之间竟然让傅瑄分不清楚后颈处到底是疼还是爽。
但他到底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所以对这种临时标记的初次体会一点儿也不喜欢——信息素这东西,真是坑人啊。
这个意料之外的临时标记让傅瑄脑袋昏昏沉沉,前额贴在地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傅星来在他后颈的腺体处又咬又舔,仿佛要将那一块皮肉都吃进肚子里去。
半晌,傅星来仿佛清醒了一点,伏在他身上慢慢侧过脸对着他看,终于放开了捂住他嘴的那只手。
唇舌与皮肤之间,几缕细密水丝失去了张力,稍纵即逝。
两个人都听见了彼此的喘息。
“哥,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黑暗中,傅星来望向他的目光里虽然带着初次易感期到来的迷乱,但依然充满关切,说到最后带了点哭腔,“如果出了什么事,别只去找别人,也跟我说一说……别把我排除在外边,别丢下我,好不好?”
傅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于是,他慢慢抬起没有多少力气的手,穿过对方汗涔涔的额发,像是当年为那个遍体鳞伤还要回到十四层来留下陪他的小男孩擦血一样,帮傅星来擦掉他不知何时糊了满脸的泪,轻声嗔怪道:“……傻子。”
——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太敏锐,还是太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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