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梭如一叶扁舟，在浩瀚星海中平稳行驶。

女孩天真稚嫩的声音伴随着笔尖划在纸面的沙沙声于书桌前回荡——

“商队航行日志，第372天。”

女孩停下笔，看了看372那个数字，觉得这真是很大的一个数了，不免有些感慨和小得意。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抿起嘴巴默默动笔开始写正文。

“之前几天，我和清清姐姐、远木贞哥哥的队伍去了仙乌星系看波览会，目前已经结束，正在向远星地区月千，清清姐姐说还要3个宇宙时就能到达远dài星系休息一下了。但是如果我想吃远dài星系的特产平果派，我就要在下一次月千之前写完这个心得体会……要写够500个字才可以，好难好难，这太难了。我在之前也没有写过这么多字！！！对了，在波览会外面的广场上，有人卖很好吃的冰棒和棉花糖，远木贞哥哥不让我吃冰的，但给我买了糖，它很好吃，我很高兴。”

女孩慢悠悠写到这里，不知道还能记录些什么凑凑字数，有些苦恼地抬手抓了抓浅棕色的小卷发，浅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记录本，简直要把它盯穿一个洞。

好在还没苦恼多久，舱门外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是琼珊姐姐。

女孩原本装作认真写作业的动作一顿，在听出来是琼珊之后非常放心地扔掉了手里的笔，转头一脸期待地在扶手椅座垫上反跪，扒着椅背去看门边端着点心托盘笑眯眯走进来的高挑身影，欢呼道：“哇！是樱桃派耶！好哦！”

舱门在琼珊身后默然合拢，她笑意盎然地看着女孩从椅子里滑下来，跟着自己一脸期待地来到小餐桌边，温柔提醒了一句：“阿符乖，先去洗手再吃。”

被称呼为阿符的小女孩欢快地跑去洗手，顺便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吃下午茶？”

琼珊闻言，组织了一下语言以便阿符理解：“唔……因为队长刚才突然接到了东家的消息，又来了一个临时的运输请求，所以刚才已经带了两个人乘坐微型飞梭先去接货了，清清说今天没吃午饭，那下午茶就早准备着，万一东家也跟着上来休息，疏于招待可不礼貌。所以，今天烤点心的时间就早了一个小时。”

阿符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擦干净手回来坐到琼珊身边，先拿了一块樱桃派递到她手里：“远桢哥哥又有很要紧的工作了？”

琼珊道了谢以后接过樱桃派，咬了一口，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嗯，可以这么理解。”

阿符小口咬着派皮，看向桌上点心的目光里有着恋恋不舍的犹豫，小声道：“……那，我们多给他留两块吧？”

“阿符真乖，不过不用哦，”琼珊冲她挤了挤眼，小声道：“上次的材料还剩下一些，所以我今天多烤了几个。这一整个都是单独给你的，我也跟着沾光吃几口，嘿嘿……嘘——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阿符面上一喜，但突然又意识到什么，看向琼珊的目光有些担心：“那我也会看着你的！你不许多吃，医生说过你不能多吃糖。”

“知道啦知道啦～”琼珊点点头，有些无奈地感叹，“……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家冒出来的小精怪，这么懂得照顾人。”

阿符闻言，一边嚼着樱桃派，一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之前的事情……但是，恍惚记得自己有一个姐姐，她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总要吃很多药。”

“是吗？”琼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恼，于是转移了话题，“好啦，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先好好享受这个水果派吧！外边还有刚热好的奶茶，我去找清清姐姐给你拿几杯。”

阿符有些黯然地笑笑，很是听话：“好……谢谢琼珊姐姐。”

舱门一开一合，整个书房再次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阿符转头望向舷窗之外，壮丽的恒星风在宇宙间裹挟着高能粒子迅捷穿梭，映照出远处两点灰白的行星要塞之间战火纷然。

她有些不确定地趴上舷窗，眯起眼睛细细观看。

——那里……是在打仗吗？

-

柏时荫联系好前来接货的竺远桢之后，就随便找了几个子弹箱摞起来坐在上面歇歇脚，纯黑军用棱刺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练手，神色空茫地望着虚空之中的一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十几秒，与他相隔数米的墙面上突然空间扭曲，撕裂了一个浅紫色的狰狞空洞。

——来了。

柏时荫看准时机，当空洞里骤然弹出蜷成一团的人型生物时，立刻拎起手边的一具尸体丢过去给他当肉垫。

就在那团人形即将因为惯性狠狠撞上空洞对面的墙壁时，尸体先他一步贴在墙上作为缓冲，让他得以安全急刹，时机正正好好。

柏时荫从子弹箱上起身，相当随意地一招呼：“哟，来得还挺快啊。”

“少……东家您哪一次来命令，我都是飞速赶来帮忙的，”竺远桢笑眯眯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发现了这一地血色狼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谨慎起来，用气声问，“……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前线战场啊，”笑容转移到了柏时荫脸上，他朝着那些武器箱抬了抬下巴示意竺远桢，“喏，全都筛过一遍，这还只是这一间仓库的量呢……我看那条老臭鼬是真不想活了。”

一听他说“老臭鼬”，竺远桢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几步上前揭开养护膜一看，马上想通了其中关窍：“原来叶家今年的青银矿发财……指的是走私给帝国啊。”

“不算帝国，”柏时荫拎起自己身上套着的叛军军服，示意他仔细看看，“当年远苍星系打满了三年的仗，就是这批人造的孽。”

竺远桢闻言一股火气冲到头顶：“他居然敢跟叛军……？！”

“所以说呢，”柏时荫看他脸上的表情，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把这些都搬回去，作为证据送回联盟。”

一听要去联盟，竺远桢脸上的表情有点肉疼：“东家！我上回没藏好行迹刚被追着打了几梭子，眼下还没长好呢……”

“没说让你亲自回，”柏时荫率先将手里的棱刺变回手环，抬起一口箱子扔进那个狰狞空洞，“你不是说要去远黛星系？那里我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听罗叔说中心星球上有我们家的中转站，你去找联系人问问洛家近期来没来过人。”

一听说可以拜托洛家转交，竺远桢立刻答应了下来：“好嘞！我也觉得这事儿让洛家捅出来比我们更合适一些。联盟那边对您来说太危险，为了这么一件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条‘老臭鼬’彻底弄死的事情回去一趟，完全不值当啊。”

他搬东西的速度比柏时荫快上不少，基本四分之三的箱子都是他扔进空洞里的。扔完箱子，竺远桢拍拍手上的灰尘和沾到的血，问柏时荫要不要跟着他回去商队飞梭吃个下午茶。

“吃什么吃，”柏时荫一脸哭笑不得地把他往空洞里推，“这里眼下危险得很，快点走。”

“敢情就让我过来接个货啊？”竺远桢半只脚踏进空洞，闻言有些遗憾，顺口说道，“早知道只开一个货运空间不就行了？您在这边扔箱子，我在那边接箱子，省时省力省燃料，都不用开这个跃迁通道。”

——货运空间……

柏时荫被他无意间一提醒，瞬间福至心灵：“我明白了。”

“什么？”竺远桢差点被空洞给吸走，闻言硬是扒着墙把自己拽回来，转头去问柏时荫，“什么明白了？你要来吃下午茶了吗？”

“谢谢你的邀请，下次再说吧，”柏时荫笑眯眯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给他怼进了跃迁空洞里，“不过提示我留下了……好走不送。”

空间极其不稳定的紫色跃迁空洞里传来竺远桢的声音：“什么提示啊啊啊啊——”

“咻”一声跃迁通道关闭，只留下柏时荫一个人面对着血痕四溅的墙面沉思。

他想，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兵工厂、却有两层临时仓储间了。

因为根本不需要。

武器和弹药都是“厂家直销直供”，哪里用得着他们再搞一条生产线出来？

所以——地下只有生活区、仓储区和实验室。

当务之急，就是将地下工事里用来供货的货运跃迁通道悉数捣毁，彻底断掉地下工事中的军火供应。

-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应该尽力排查临时仓储区内部所有的空间，找寻可能藏有货运跃迁通道的地方？”

公共无线电频道另一端，海因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压抑。

柏时荫暂时压下困惑，专注于任务目标：“对，维持货运跃迁通道的成本虽说要远远低于供人使用的跃迁通道，但也绝对不会太多。在远苍星系的时候，我家商队内部做过实验，在大概两百立方千米之内的地方顶多同时开启四十个货运通道，不然三维空间支撑不住这么多人为撕裂开的特殊场域，身处其中的所有人都会有非常强烈的不适感……但眼下我们却没有这样的感受，证明这里存在的货运跃迁通道数量属于安全范围，用刚才我提供的那个数据换算一下，也就是五立方千米之内最多只能有一个货运跃迁通道。目前地下一二层临时仓储区加在一起顶多能有……不到五立方千米？”

海因茨在那边很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只需要找一个了。”

“嗯，差不多，”柏时荫以为他是害怕寻找起来很困难，出言宽慰道，“并不难找，派一个五人以内的游击小队，在仓储区所有房间的四面墙上排查一下。这东西不可能安排在天花板和地板上，墙面材质弹性过大或者墙壁内侧各类管线复杂的地方也都不可能，这样数下来，搜索范围还能再缩小一点。”

“好，我来安排，”海因茨很快将他的策略如实安排下去，随后问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归队？”

“暂时不能，”柏时荫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走到门边破译那个被他打坏的门锁，“我还想去更深层看一眼。”

“更深层……叛军实验室？”

柏时荫沉默，意思不言而喻。

海因茨没听到他的回复，有些焦急地低声制止他：“你疯了？不许现在就去！后援部队还没到齐、指挥所也还没有命令我们全力进攻，时机尚不成熟，不要随便单打独斗！咳！咳咳！咳……”

柏时荫这次终于明显地听出来了他的语调问题，皱眉问道：“海因茨，你受伤了？”

“咳……我是被你气的！”

“怎么可能，你这种咳嗽的方式一听就是伤到肺部了，”柏时荫在那三年里见过太多因为各种方式死去的人，对于各类伤情会造成什么后果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听着并不致命，但是也最好别再情绪波动过大，否则回去以后你要养上好久才能恢复。”

“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海因茨还没忘记他的初衷，强硬道，“你给我回到地下一层来！我马上派人去替换你！”

柏时荫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手里破译密码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细微的报错，导致他暂且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了手头的动作上，只是颇不认同地恢复了一个“啧”。

谁料，公放频道里紧随其后传来了一个先前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又慢又冷，还懒懒的：“我去吧。”

柏时荫心中警铃大作，马上质问：“你是谁？我从来没听过你的声音！”

他右手腕上的烟云矿手环通过与皮肤接触感知到了从他神经末梢传来的信号，微微发热，似乎随时打算开启热成像视野探查可能存在于空间之内的所有敌人。

烟云矿手环的搜索覆盖面比军用手环稍好一些，能看得清方圆一千米之内的情况。

但是海因茨开口打消了他的戒备：“没事，放松……他是这次后援部队的总负责人埃米尔少校。眼下后援部队正在逐渐集结，他们的人已经进来了大概三百名，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多……柏少尉，根据战前席上将对我的吩咐，我确实没有权限去强制干预你的行为，但是作为整个先遣特种部队的负责人，我做不到看着战友涉险而不为他的生命安全作任何考虑！所以，你如果执意要接着深入地下，那么我请你等待埃米尔少校与你同行，他与我是同一期特战营出身，不会在战斗过程中拖你的后腿。”

“……好，我会等的。”

柏时荫为自己刚才的固执愧疚了一秒，但依然没忘了确认：“这位埃米尔少校也是一名Beta，对吧？”

——关乎人命的大事，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对，”海因茨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还真是过分谨慎。让我觉得，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怎么会，担心他人命运是很高尚的情感。”

柏时荫说罢，感觉到自己指尖扳动的那个机关传来轻微的喀啦声响，仓库大门应声而开。

他警惕地举枪观望片刻，闪身出门躲进靠近栏杆拐角处的暗影里，给自己的左手腕重新戴上了属于军区的通用手环。

然后，将自己现下所在的点位共享给了海因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