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液处理房内，废液预处理反应釜的嗡鸣声还在响。
“哗哗哗——”
柏时荫站在清洁池边，慢条斯理地冲洗掉乳胶手套外部沾染上的鲜血。
空气中除却化学试剂的味道之外，只能闻到一丝不辨来意的腥甜。
地面光亮一尘不染，仿佛从头到尾，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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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席如诗从原本小憩的躺椅上猛然起身。
盖在她身上的军服外衣也从肩头滑落到地上，被坐在一边的廖金环捡起来抱在怀中，单手伸过来帮她擦掉冷汗，有些关切地问：“做噩梦了吗，师姐？”
席如诗看见是她，很快回过神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并不多说什么，顺口一问：“罗伊斯顿那边监视得如何？”
“嗯，一切正常。他一直在工作，没离开过外边的会议室。”
席如诗从廖金环怀里抽出自己的外套，重新披回肩上，抬手掐了掐眉心，有些头疼地问：“……柏时荫那边还是联系不上？”
廖金环这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第欧根尼少校说他一个人去了地下工事第三层探路，也传回来了百分之七十的地图。但是通过无线电频道呼叫他，那边却始终没有人应答……”
“信号不稳定吗？”
“不，信号很稳定，就是……不回话。”
席如诗觉得自己的偏头痛有些严重起来，神色恹恹地将躺椅调整回办公模式，翻了翻手头的文件：“……无论他是生是死，所有原定计划的时间不变，告诉海因茨·第欧根尼，到地下三层的时候……”
“请等等，上将大人，”罗珊的声音温和响起，同时将一个耳麦递给她，“柏少尉要求与您通话！”
席如诗一扬眉，伸手接过耳麦戴上，就听见对面传来流水一般哗啦啦啦的声音，眉心微蹙：“你那边是什么情况？你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处理好了就赶快归队，还有……”
柏时荫温和的声音缓缓打断她的话：“我先前的猜想很有可能是错的。”
席如诗一愣：“……什么？”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坏一点。叛军的总指挥不是莱杰·柯蒂斯，”柏时荫将洗刷干净的手套慢条斯理地褪下，“他只是被抛出来顶锅的烟幕弹。或者说，被放在二级星环要塞的所有叛军都是‘弃子’。地下工事里以埃尔贝托为首的真正操盘手还有后招，我潜入地下三层的实验室之后听到了一些消息，总控室附近有可以开展折叠跃迁的试验场……一旦战场上风头不妙，埃尔贝托他们很有可能直接跑路。但他们眼下没有直接离开，应该是内部出了点问题。”
席如诗反应了几秒，随后说道：“那么，叛军那边与罗伊斯顿联系的另有其人？莱杰·柯蒂斯和他的交叉点在于明骁军事学院校友身份和同属曜金星系出身，还有谁和他的关系能比柯蒂斯更近？”
“里奥·贝莱德在这里。他叛逃之前在明骁当过几年教授，是罗伊斯顿的学年导师。”
“……里奥·贝莱德？”席如诗有些震惊，“他不是死在远苍星系当年的决战里了吗？！”
——真是邪了门，当年曜金星系来认领尸体的时候，里奥·贝莱德的残骸可是通过了生物检测、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无线电频道另一侧，柏时荫的轻笑声低低响起，语气很无奈：“一样的道理。我还活着，但是在叛军系统里，我也是一个本该跟着亚伦斯·第欧根尼一起消失在那场决战的大火之中的‘死人’。不然，您猜我是怎么潜入的地下三层？”
——胡闹，这根本是两码事！
席如诗的手有些颤抖，她深呼吸了几下，头一次有些生气：“你难道真的用你自己的身份刷了叛军的门禁……柏时荫你真是疯了！如果、如果埃尔贝托已经看见了你的通行证许可，前方等着你的会是什么？！我们的后援部队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在他们把刀插进你的心脏之前不计后果地飞奔到地下三层把你救回来！”
“请放心，我不打算用帝**人的身份来给您添麻烦，”柏时荫听出来了她在关心战事之余也很在意自己的安危，嘴角有些高兴地扬起了几分，“其实我很高兴您能同意我来到战场打头阵，这是我在远苍星系战争期间没能达成的、最遗憾的事情。”
席如诗一边示意罗珊给她拿贝莱德的资料档案，一边打断了他不详的低语：“你到底要一个人干什么去？”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需要验证。如果这次有命活着回去，一定从头至尾悉数解释给您听，”柏时荫将手套放回试剂推车最上层，转而从战术包里掏出先前从仓库里顺来的狙击子弹，叮叮当当的一大把，“在此之前，我必须去亲手了结叛军的这些研究和成果。亚伦斯·第欧根尼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变态、疯子和反社会科学家，一旦任由他们逃去远星，等下一次再相见时，就不知道他们会研究出来什么东西了……毕竟正常人要受到伦理道德的约束，而他们从来都不会。”
席如诗翻着电子审阅本，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里奥·贝莱德真的还活着？”
“从他们的描述来听，**不离十，”柏时荫从烟云矿手环的武器模板里调出先前在H76上复制的狙击步枪，语气带着点按耐不住的杀意，“我猜当年他的生物复制技术应该是产出了一些成果。”
席如诗迅速整理思路，不由得从心底漫上来一股寒意——听证会那边还没有消息……如果现在不按照先前上报的部署计划而强行收网，估计罗伊斯顿背后的人就彻底藏起来了。
“大鱼”挣脱束缚逃入深海，倒霉的只会是那张破碎的网。
届时不能将傅星来的这次被弹劾打成党争之中居心叵测的构陷，日后议会对于他的限制反而会步步紧逼。信息通讯部队不能长久无主，在形成规模之后迟早会被别人从他们手底下以各种名义夺走。
但是就像柏时荫所说的那样，如果眼下不尽快将埃尔贝托和里奥等人彻底按死在这里，他们一旦逃走，造成的祸害就不止两派纷争那么狭隘了。
——上一次是远苍星系的数千万民众，下一次又会是哪里呢？
孰轻孰重，对手想让她被迫做出抉择。
并且知道她为了不损长久以来积攒的民心和声望，一定会选□□众而放弃傅星来——这又会为日后他们挑拨离间留出空间。
但是，他漏算了席如诗手边还有柏时荫这张意料之外的暗牌。
这张暗牌看上去出乎意料地好用，但是处境总很危险。
得保一手才行。
“……我知道了，”席如诗听见他那边传来的压子弹声，思绪重归理智和镇静，转头吩咐罗珊，“A2指挥所那边眼下不是没有事情吗？去联系赫尔岑上校，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罗珊领命而去。
“您要提前行动吗？”柏时荫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据我所知，除非是在战时，否则帝国前线部队的相关部署是不能随意变更……”
“呵，议会制定的那些倒霉规定里，还没说过能改组特种部队派出先遣小组提前行动呢，要是细算早就违规了不止一次。你又不写材料，操心这个做什么，”席如诗叹息，“……难怪先前那些领命出征的将军们都没能彻底抓住或者全歼叛军，不然陛下也不会把这次机会交到我手里。眼下我算是知道原因了……”
——从议会的反应来看，跟叛军留着关系的人还不少呢。
柏时荫知道这不是自己目前的身份能多问的消息，于是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席如诗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没有后援，你最多能撑多久？”
她的语气很坦诚，也没有什么强制性的挽留。
“半个小时吧。”
柏时荫听见自己这样回复道。
正在压子弹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心绪有些乱。
——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但是凡事都有万一……
——她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自己的过去？
——能不能……对于这样心甘情愿为她解决两难困境的模样有所亲近？
这些他都不知道，于是有点怅然。
席如诗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柏时荫，你在害怕吗？”
柏时荫微微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席如诗慢悠悠转动着椅子，“正常人在面对危险和死亡的时候，第一反应不都应该是害怕吗？”
——至少她前几年在情报处审讯室里见到的都是这样。
柏时荫沉吟了一会儿。
——原来，正常人对待死亡不会有期待和归属感、而应该害怕吗？
——那自己确实应该表现出害怕才对。
“……嗯，有一点。”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自然流露过自己的情绪了，很难在短时间内完美地演绎出“害怕”。
“不要害怕，”席如诗安抚他，语气很温和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柏时荫原本已经主动做好被抛弃的准备，反正烟云矿手环有跃迁功能，大不了躲回家里商队从长计议，可听到这句话突然愣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为什么？
“你刚刚也听到了，一会儿我去和赫尔岑联系，”席如诗将手边属于贝莱德的档案翻看到了最末一页，“既然先遣队都能暂时交由我接管，那就连后援也一并先交给我吧。”
赫尔岑手底下那些废物们，自从倒了一个参谋长以后就群龙无首，什么也探讨不出来。
那就别怪她越俎代庖！
比起放任这些人打嘴架贻误军机，不如主动帮他们省一省口舌，在吃败仗降职和打胜仗替她扛点压力之间，做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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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最多半个小时援军就到。在此期间，你想了解叛军手里那些研究的话，可以尽情去套话接触，记得回来跟我汇报。咱们先前说的刺杀匪首也同样作数，不过切记，一旦你死了，什么转正、升衔……跟你连一枚银河通宝的关系都没有。听懂了吗，柏少尉？”
柏时荫压子弹的手重新变得沉静有力：“嗯，我懂了。”
——怎么办啊。
——原先只是觉得靠着“面首”这个身份能很快接近她而已。
——但眼下看来，她比他想象中的模样还要更好。
——他简直快要真的对她心动了。
柏时荫其实被亚伦斯·第欧根尼影响很深，他也有点疯疯的，不知道各位能不能看出来，他的人设是温温柔柔的阴湿男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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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二十八章 里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