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七章

“姓名?”

“本杰明·罗伊斯顿。”

“性别?”

“男性Alpha。”

“年龄?”

“四十一岁。”

刚开始对答基本信息,原本坐在牢房角落里旁听的另一位本杰明就有些受不了了,嘟囔着吐槽道:“啧、这年头……本杰明是什么很烂大街的名字吗?”

与他同桌的书记员明显绷了绷嘴角。

柏时荫有些莫名其妙,但余光瞥见身旁的席如诗还在正经发问,因此也没有回头去看莱特瑞上校为何会有这样一句感叹。

“军衔?”

“中校。”

“职务?”

“空天军团29师第五团作战参谋。”

基本信息对应结束,席如诗开门见山:“对于涉嫌盗取行星防御工程安全密钥这一项指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柏时荫猜测,这里的“想说”,应该是“主动交代”的意思。

惨白色吊顶灯光之下,罗伊斯顿发丝凌乱,眼睛却依然明亮摄人,直勾勾盯向席如诗,一摇头,嗓音极为干涩沙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席如诗看着他的模样,略感荒谬地一笑:“呵……这里是前线,子弹要多少有多少,不缺送你上路的那一颗。也用不着以这种方式来彰显你有多么悍不畏死,罗伊斯顿中校。”

“……”

“看来你还忘记了其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

罗伊斯顿依然沉默不语,相当强硬的对抗姿态。

——要是换在远星商队,想处理这种油盐不进的叛徒,甚至不用自己开口,就连脾气最好的舒清清都会直接一刀干掉他了吧……

柏时荫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心里感叹:这种在口头上绕圈子打机锋的活儿真不适合没耐心和没自制力的人来干,比如自己。

——不然,早在罗伊斯顿说完“但求速死”那句话之前,就该送他上路了。

“这些……是你和那位偷窃密钥的侍从官先生的全部聊天记录。”

席如诗捡起桌上一份由几张纸钉在一起的文件,对着罗伊斯顿出示了一下。

“虽然我们这边在拿到账号的时候,你已经删掉了很多条信息,但经过专业人士恢复数据,你和他的所有对话都被还原出来了。在霍伦主星系上,这一位代号为S的侍从官先生经由你作为中间人,成功与叛军的科研组负责人之一里奥·贝莱德先生达成了交易。贝莱德愿意用他手中所有的研究成果,换取永眠星H76上行星防御工程的安全密钥。一旦这东西落入叛军手中,罗伊斯顿中校……你应该知道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吧?”

——安全密钥相当于星环要塞的自毁开关,非极端危机时刻不能轻易动用,只有帝国元帅有权保管。

——也不知道那位侍从官是从哪里得来的通天本事,居然真能把这东西搞出来……等等,王宫侍从官?

电光火石之间,柏时荫突然想到了营救席菟的那个晚上:惊魂未定的小女孩、奄奄一息的生活警卫、还有精心易容的宫廷侍者,甚至还有自己莫名其妙领到的那个‘把席菟送来前线’的任务……

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如同散落珠串一般碎片化的事件和疑点,终于被串在一起了。

——本质上还是一场经过缜密计划的高层斗法,甚至连席菟这样年岁尚小的稚童,竟也深深牵涉其中。

脸上原本被席如诗拿着治疗仪碰触过的地方,突然开始有些泛冷。

柏时荫不由得猜想:自己能被席如诗要求出现在这间审讯室之内,又会是因为什么理由呢?

——至少,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个听不懂人话的莱特瑞。

-

“……说实话,你们一度有机会成功的。”

席如诗看着对方闪烁起来的目光,并不否认最开始自己这边并不是完全地胜券在握:“而且叛军那边不正常的高强度防御和反攻、还有偶尔发动的自杀式袭击,都给你打算‘用人命填线’的建议提供了良机……甚至当初军团参谋长重伤不在,他底下那帮人缺了主心骨,真的有不少人被你三言两语就要唬住,后续给我写建议要我听从你的意见……除了敢跟你公开叫板的温斯莱特少校之外。”

一提到温斯莱特,罗伊斯顿眼前也蹦出了那天对方跟自己剑拔弩张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嘁,他懂什么……打仗的目标既然是取得胜利,那么为了获胜付出多少代价,也只不过是必要的牺牲罢了。”

席如诗微不足道地撇了撇嘴,并不想跟他讨论多余的问题,将话头引回审讯主题上来:“按照前几天战场上分身乏术的态势来看,你们的计划原本应该神不知鬼不觉才对。这样一旦你的建议被采纳,大量士兵派往前线,等到安全密钥运输到位,无论是拿着它跟我们进行谈判,还是发给叛军直接拉着我们一起去死,也不过都在你和你身后那些人的一念之间……但你知道最关键的那一环在哪儿出错了吗?”

这次,从罗伊斯顿的目光中显然能看出深切的思考:“密钥第一次运输出现问题之后,我心急了。”

“错。”

“……不该急着用军衔弹压温斯莱特的反对意见?”

“错。”

“跟那边的联系方式没能成功避开光网?”

“错。”

罗伊斯顿显然失去了耐心:“直接告诉我吧,让我死个明白。”

“从始至终,你对于自己在那边的分量太过自信,”席如诗拿起桌上某个录音磁片,放在桌面读取卡槽里,按下了播放键,“这是听证会上的录音。听听看吧,它来自远在数千光年之外的、你以为会给你兜底的人。”

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片刻之后——

一道华丽悠然的男声:“……所以在刚才的休息时间内,我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前线的罗伊斯顿中校,他给出了相当确切的答复,眼下正处于席如诗上将管辖的A1指挥所战斗期间……”

一道厚重细腻如丝绒的女声:“……您说……您联系上了前线的罗伊斯顿中校?”

男声清晰回复:“是的。”

女声的音调里带着安定和认可:“很好,罗伊斯顿中校作为中高级校官,想必是不会撒谎的。”

录音结束。

罗伊斯顿满脸震惊,不得不用深呼吸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摇头:“这!我……我根本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前线战况交接的询问!”

“是吗,如何证明?”席如诗微微一笑,“议会可是已经认定您在那个时候确实与‘某些人’联系过了。今天您要么承认自己偷窃密钥,要么承认自己泄密战况。前者是窃密罪,后者是泄密罪,看上去都很不妙呢……多可悲啊,中校。”

罗伊斯顿彻底瘫在了椅子中,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但万幸的是,我们的战友动手速度很快,你偷窃密钥是未遂,”席如诗提醒他,“这个还有商量的余地,不是吗?”

罗伊斯顿摇摇头:“但如果像你所说,议会已经认定我在前线联系了后方,我身上的泄密罪是已经洗刷不掉的……”

“那个人想把你送进监狱进而灭口,但是他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席如诗悠然提醒他,“一切关于战争的事务,最后都要交由帝**事法庭来判决。而你身上这条‘泄密罪’最后能不能成立,是要让我们情报处来分析处理的。”

罗伊斯顿立刻听懂了她的暗示,眼神一亮:自己还有活路!

“您……您想让我做什么?”

“呵呵,我能让你做什么,”席如诗慢条斯理地从卡槽里取出那块录音磁片,嘴角一勾,“接下来我问的所有事情,你如实讲述……不难吧?”

罗伊斯顿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你作为掮客,给帝都星上的‘某人’和叛军里那位贝莱德先生谈成了交易,前因后果详细讲一下?”

“里奥·贝莱德教授是我的恩师,”罗伊斯顿说完这句话,突然自嘲一般笑了笑,“其实我跟他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但我出身不好,并不像其他军官一样接受过科班教育,所以三十多岁才走进军校参加学习,什么都跟不上,那一年很难熬,但是他作为我的导师非常负责,给我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甚至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转年就借着他的势力在军区又升了一级。

“但坏就坏在,他的家族推着他站错了队。自古以来,私兵叛乱能有什么好结局?那三年战争里军部抓人抓得很厉害,我想找他、给他帮助都没有机会……后来战争结束,我听说他死了,尸体被曜金星系取回安葬在明骁军事学院,我还特地赶回他的墓前献了束花。本来以为那就是终点,可谁知……谁知就在我来到这儿的第二天,在带兵巡防的时候,通过卫星图片,我居然看见了他出现在H74的星环要塞上!虽然只是透过舷窗看见的一个模模糊糊的侧影,但我很确定那就是他!

“可是死人又怎么能复生呢……我想到H76星体地面上残存的一代光网基站,他们叛军没参与过光网更新,用的一直都是一代光网系统。我的手环里还留存着光网更新之前的一部分数据信息,我用来留作纪念的,其中就有他的通讯号码。所以那天休息时,我自己去了基站旁边,鬼使神差地就、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谁知,居然真的得到了回复。”

席如诗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他就让你帮他联系别人获取安全密钥?”

“不,他是直接给了我这个系统的链接,让我用这个去跟帝都星上的S先生取得联系,按照他说的条件跟对面谈一谈……原先我能看出来对面的态度并不多么感兴趣,但就在我们这边攻下一级星环要塞,开始攻打二级星环要塞当天,那边突然来了消息说‘可以交易’,我也很奇怪这一点。”

——那天发生了什么,让对方觉得时机成熟?

在场的诸位心里能想到的,有两个不同的答案。

席如诗由于身份特殊,她是唯一一个能将这两件偶然事件与必然事件串联起来的人物。

第一,前线战场进入关键攻坚阶段,一不小心就容易功亏一篑,她作为总指挥官分身乏术,全副注意力被战场牵制了大半,因此忙中出错的概率显著提升;第二,她是席菟的母亲,席菟当天被她的老师傅元帅带入宫里参加晚宴,原本应该是最安全的场合与身份,皇宫里‘那一位’也绝不会让她的孩子在宫里出现一点闪失,但是,为什么偏偏却在那晚遭遇了险而又险的刺杀?这其中潜藏了多少人的暗中授意……又或者将计就计。

席如诗的脸冷了下去:“然后你就真的放任他们进行交易?等密钥一来,把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

“恩师跟我说的计划并不是真的要把H76毁掉!”罗伊斯顿打断了她的猜测,心情有些烦躁,但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挂在对方身上,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声音,“从始至终,我们的设想不过是拿着密钥跟您谈判,允许他们通过跃迁离开H74而已。”

“那这些天牺牲的战友怎么办?”席如诗一针见血,“我记得截至一级星环要塞被攻破当天,我们这边的死亡人数是一千四百三十七人。这么多条人命……比不上你的恩师一条?”

甚至还不止一条,柏时荫想。

——至少还得有埃尔贝托那条狗命跟着他一块儿跃迁呢,真够恶心的。

头一次,柏时荫听着别人的谈话,都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罗伊斯顿噎嚅道:“倒不能这么算……但我做不到看着恩师死在我面前。”

柏时荫正襟危坐,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拳剧烈颤抖着,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太后悔了,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在前线一拳锤死贝莱德呢!

下个瞬间,距离席如诗更近的右手上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

她从桌下伸手过来,温柔地覆上了他的拳头。

甚至还相当通情达理地轻轻拍了拍作为安抚。

于是,柏时荫奇迹般地停止了颤抖。

“好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席如诗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更深层次地试探罗伊斯顿所知晓的信息极限,“为什么贝莱德先生确信他的研究有作为筹码的价值,能被S先生所需要呢?”

角落里,早已信息过载多时的莱特瑞眼下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抠指甲开小差的间隙,瞥了一眼身旁书记员笔下那如同天书一般的速记符号,因为完全看不懂,于是彻底放弃了思考。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眼尖地注意到了席如诗正搭在柏时荫拳头上的那只手。

一时之间,这位败犬先生又酸又怒,气得简直想要咬手绢——

工作时间这两个人居然还在摸鱼……真是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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