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鹤默默将自己咬过的那颗苹果放在一边,随后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那个,你如果实在很生气的话,我允许你在自己身体情况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打我一下泄愤,而且不追究你的责任哦。”
“……”
柏时荫对着他慢慢眨了眨眼。
李知鹤在胳膊缝隙间偷偷看他,眼神中带上了点哀求:“只能打一下啊!不然我扛不住的!”
然而,柏时荫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被拆卸过的手环,若有所思。
就在李知鹤感觉自己的心率和血压随着对方思索的时长增加而不断升高时,柏时荫终于开口了:“……我战术包呢?”
“在你左手边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下意识回复结束后,李知鹤瞳孔微震,“不会吧?!你那包里随手拿一个打我一下我都……”
“啧,想什么呢,”柏时荫一边伸手去拉抽屉,一边损他,“我这包里有些东西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那你突然拿它是因为……”
“因为我实在忍不了了,”柏时荫从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相当有年头的帆布卷,随后关好抽屉,将帆布卷放在膝头摊开,露出里边码放整齐的专业级拆卸改装用具,生无可恋地解释道,“我必须得先把我的手环重新组装一遍。”
李知鹤看他确实没有迁怒到自己头上的意思,缓缓放下了手臂,暗地里庆幸自己招惹的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手环被我动过的?”
“看这儿,”柏时荫握着手环递到他面前,一只手指在侧边的某个区域利落滑动了一下,“这个地方一共有十二颗微型旋钮,每一个旋钮上都有增大摩擦力的螺纹,虽说向左向右拧都能锁紧,但是面上的放射形暗纹能看出来细微的逆时针、顺时针方向差异。我本人倾向于将所有的旋钮一律向右拧,这样螺纹面是整齐的……而你显然没有这个习惯。”
原来是个强迫症啊。
“好,我记住了。”
“你记住了有什么用,还想再来一次?”柏时荫一边单手拆卸手环,一边瞥他,“我还有别的验证方式,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觉得我在那个调研任务中有点不对劲的?”
这句话一出口,基本上代表着他愿意将事情都摊开来说了。
李知鹤也没有辜负他递来的这根橄榄枝:“几天前我还在远星试验场工作的时候,你们科长把那个实验室里缴获的文档和资料复件都拿给了我一份。因为当初他们吸收我这个临时工加入试验场时,在我的履历中看见了几年前曾经参与过远苍星系战后重建和资源回收的经历,所以想借着我的记忆和专业素质对叛军现在进行的研究进行解读,借此推测他们的行动逻辑和下一步目标,这样能让军部在与叛军的对抗中不至于那么被动。”
“很好的想法,但是怎么跟我扯上的关系呢?”
“对啊,巧就巧在这里,”李知鹤看着他,声音中染上了些许无奈,“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当我在军校念书的时候,亚伦斯·第欧根尼算是大我三届的同系学长。我当年实习期还曾经跟他在同一个研究所共事过一段时间,所以他的实验风格我很了解。”
“……他是你的学长?”
“皇家军事学院,这个想必我不用多介绍了吧?”
听名字就能意识到,能进去的人非富即贵。
“我知道,”柏时荫拆卸手环的动作丝毫未停,“当初我父母本想将我塞进这个学校,但是被校方拒绝了。”
“当然,单纯有钱可进不来,我这句话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柏时荫拆卸手环的动作一顿,随后继续拆解:“嗯,但是我劝你少说无关的事情,毕竟就算你是医生,探视时间也有限制,我还是个病人。”
“好,我长话短说,”李知鹤转身再次拿起那个被他遗忘了好一阵的、咬过一口的苹果,“说回第欧根尼,我把所有材料和记忆中他的实验习惯和流程对照了两遍,发现所有关于实验反思的记录都不见了。但是这一部分对他而言相当重要,基本上他会将每次反思中出现的灵感作为他下一次开展研究的基础,所以实验室里不可能没有任何与这个主题相关的记录,在你们两个进去之前那个实验室就连叛军也没能打开过,所以怀疑范围直接缩小到了你们调研小组以内。而先前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好奇是谁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结果从帕特里夏那里打听到了你的存在,另一位组员又是远黛星系本地人……这一切放在一起,我就顺理成章地锁定在了你的身上。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当初拿走的实验反思到底在哪儿了吗?”
“……”
“或者你告诉我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也可以,这样我写报告的时候也好有个交代,”李知鹤看着低头沉思的他,循循善诱,“你先前也是他的实验助手,不可能看不懂他的记录吧?好歹也简单说两句给我。”
但是柏时荫还是没按照他预想的思路走:“我记得当初在心理复建期间,你曾经进行过自我暴露,说自己来到远苍星系是来找人的,但是想找的人却死了?”
“……”
“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替我科长在我面前背书,”柏时荫转头直视他,目光却像是透过他陷入了另一场酣畅淋漓的思考,“但你也绝不是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你大概率只是有自己的目的,可是从行动上看,你的目的竟然和叛军一致,也在收集第欧根尼的研究资料。”
直到现在,李知鹤的心跳才猛然间漏了一拍。
柏时荫看见了他的反映,转头垂首再次开始重新组装自己的军用手环:“李知鹤先生,在我重新组装好我的手环以前,你都可以为自己进行辩驳,最好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和叛军毫无干系,不然,当我将手环重新组装完好以后,就会立刻与调查科取得联系,到时候就连我也不能确认,远黛星系作为‘昔日的监狱星’,会不会是你银河漫游的终点站。”
“……”
李知鹤犹豫间刚想开口,柏时荫又再次出言打断:“如果要是什么‘学弟与学长之间的校园恋情’这一套说辞的话,那就不必多说了。”
李知鹤咬了咬牙,终于开了嘲讽:“虽说我与第欧根尼确实不是这样的关系,但是你这个跟自己所属部门最高长官谈恋爱的家伙,有什么理由看不起校园恋情?!”
柏时荫闻言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转头看他半晌,艰难道:“……这是重点?”
并不是,李知鹤只是一怒之下随便怒了一下而已。
柏时荫带着一脸“你如果实在没活可以咬打火机”的表情接着低头干活,不知道安装到了哪个阶段,轻轻吐槽:“……你竟然把我手环里的存储卡都取下来过。”
李知鹤看他面色不虞,赶快解释:“我真的只是看了看你最近没发给我的那几个音视频文件,其他的绝对没动!尤其是最底下那个学习资料,只敢扫了一眼!”
“……”
“但是你真的很勇啊,我一般都会把这种东西存到另一类存储卡里避免社死,你却把这种东西和工作用文件并排放着……不过,里面为什么会存着上将的所有会议视频呢?”
柏时荫的脸色一黑:“我的学习资料,真的只是学习资料而已。”
“好好好,我都懂,人的癖好不同嘛,制服也是一种受众群体很广泛的主题,”李知鹤语无伦次地将话题重新拐回正轨,“我发誓与叛军不共戴天,但是我与第欧根尼之间的事情真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给我点时间好吗?这样……等你的伤养好以后、在我离开远黛星系之前,我请你喝酒,到时候一定把所有的事都讲给你听!”
但是柏时荫的关注点再一次别出心裁:“你刚刚说了有另一类存储卡,什么意思?”
他先前正好想过要将第欧根尼留给他的那个笔记本由实体转录成虚拟模式,现在看来不用他联系自家商队替他筹谋这件事,直接弄一个这种存储卡不就可以了吗?
李知鹤眼睛一亮,脸上现出偷感很重的表情,靠近他小声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有渠道可以帮你弄来。不管你里面存放什么,工作和生活好歹也应该分开对待吧?”
柏时荫缓缓拧紧手环上最后一颗旋钮,将工具按照原来的位置收拾整齐后,抬眼跟他谈条件:“那好,你给我弄来一张存储卡,我就告诉你那家伙的笔记里写了什么。一物换一物,买卖很公平吧?”
“成交!”
随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再次恢复到了医患之间该有的和谐。
李知鹤慢条斯理地啃完那个苹果后,打算起身洗洗手离开。
柏时荫倚坐在床头从镜子里看他,军用手环已经重新戴回了右手腕:“……你既然已经看过了音视频,还是当初和第欧根尼同一学校的校友,能否帮我解答一下那个问题,叛军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呢?”
李知鹤洗手的动作一顿,随后关上水龙头从镜子里回看他:“远苍星系的官方解释是什么?”
“没有解释,只用‘叛军’做代称,因为帝国周边一直没有出现过其他势力,不是吗?”柏时荫轻叹一口气,“在我被借调到霍伦主星系之前,他们还没有完全修复好全部的通讯基站,整个星系只能靠着新政府向商会征用的各类设备维持运转。当年叛军一到,立刻用宇宙级战斗设备对地打击,整个星系通讯基站和各类能源基站沦陷只用了不到十分钟,随后叛军落地,所有地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都被控制了。
“当年也有人质疑过,星球上的防御层为什么没开,竟然能让炮火直接从宇宙攻击到地面?但是军区内部给出的调查结果显示,有人早早潜伏进来关掉了防御层。毕竟当时一直到全星系沦陷,防御层的最高战备警报都没有被触发。
“而且当时是冬日黑夜,远苍星系常住人口也并不是很多,他们直接在落地前就用高饱和液氮将所有人全部冻在了原地,等我们再次睁眼被‘解冻’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穿着远苍星系的军服了。当年被抓为重要人质参与过叛军与霍伦主星系谈判的所有高官显要又都无人生还,我父亲也死在了那里……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叛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这么激动的,”李知鹤转身走到他床边,抬手摸了摸柏时荫的头发,安抚意味很重但是并没有释放信息素,就像先前在远苍星系时帮助他心理复建一样,“是我提问的技巧出了问题,我不该强迫你回忆创伤事件……对不起。”
“有什么是你们必须要隐瞒的吗?”
“我们是帝国公民,柏时荫,”李知鹤看着他,缓声道,“一切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皇室的荣耀。”
皇室……
柏时荫原本觉得这种东西应该离自己相当遥远。
他在李知鹤的安抚和暗示下,罕见地当面陷入了沉默。
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有帝国公民误解远苍星系叛乱是当地自导自演的问题,因为叛军换的是远苍星系军服,当地能直接接触到真相的人也都死光了,直接变成罗生门。
又紧锣密鼓地走了几章主线,后续再写点甜的东西缓和一下文章节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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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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