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星系防卫星球，军部监狱某审讯室。
“噌”一声，惨白的顶灯骤然开启，映照出满室血红。
地上两个躺在血泊中几近失去人形的家伙哀号着扭动了几下身体，却又被脖颈上项圈传来的电击刺激得青筋暴起、浑身抽搐。
“啧，这活儿让你们做的，墙上地上都是血，这么脏，打扫起来多麻烦。”
一个温和但略显嫌弃的女声响起，但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并没有任何指责。
“对不起，艾格妮丝上校。”
与之对答的道歉声音也很平和，带着些公事公办的表演意味。
单向玻璃对面的观察室内，席如诗黑色长卷发低低挽起，白色军服衬衫肩章上扛着上校军衔，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审讯室内的情况，随后转向身边角落里五花大绑、被警卫队员按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轻轻一歪头：“算了，也好。让这两位先生站起来看看对面吧，虽说二位的罪行不过是一路尾随席如诗上将从霍伦来到远黛，远远没有这两个叛军的罪名严重。但是既然来都来了，就让二位好好观赏一下军部监狱的本事，这样你们送回上司那边的汇报书才能反映‘真实’，不是吗？”
那二人被警卫队员强制从地上架起身扭过头颅去看审讯室，在看见满室血腥之后明显同时瑟缩了一下。
席如诗看见了他们的反应，不动声色地走到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抬手冲着他们扬了扬手里的两个军用手环：“给你们两人一个选择的机会。第一，老老实实待在军部监狱里，按照我们的要求向你们的上司定期发送消息；第二……打开审讯室的门，好好地、请你们进去坐坐喝茶，把你们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吐干净。选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语，眉眼间强自带着硬撑出来的桀骜。
“沉默？很好，沉默是最不明智的第三选择。”
席如诗冲着他们一抬下巴，旁边的警卫队员走上前来在他们的脖子上扣上项圈，银白色的高密度金属制品，与审讯室里的那两个叛军所戴的别无二致。
项圈扣上以后紧紧卡住脖颈，二人同时感觉到颈侧传来的、针扎的刺痛。
有什么东西注入了他们的血管。
席如诗再次抬起手冲他们扬起了手环。
这一次，只有一个。
两个士兵的眼神都明显开始慌乱起来。
“说实话，按照远黛星系上的科技，即使你们两个全死了，我们也有方法向你们的上司传递消息，你们的命在我这儿并不重要，是我再三想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活下来，”席如诗的表情分外遗憾，朝他们摊摊手，“现在，还是同样的选择题，但是条件发生了改变。你们两个之中只有一个能拿到手环活着回到牢房，另一个去审讯室喝茶。”
这次，那两人对视的目光微暗，出现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对了，”席如诗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心提醒道，“这次不选的话，刚刚给你们两个都注射了强效力吐真剂，这是远黛星系实验基地的新配方，效力远强于现有的其他药剂，你们两个将作为试药志愿者，永远留在隔壁的审讯室里，直到把你们所知道的所有东西吐个干净。我提醒一次，我们远黛星系有能力自己调查清楚你们背后的势力，你们要做的只是配合演戏；但是如果进了隔壁审讯室亲口在录像下招供的话，恐怕你们侥幸回到你们上司身边，受到的信任也会大打折扣吧？毕竟万一某天一不小心，你们的上司接到莫名其妙的录像证据，那就不好办了。”
随后，她将那个手环状似无意地扔到了两人的面前，相距咫尺。
其中一个士兵明显喉结一动咽了一下唾沫，就在他转头去看旁边士兵反应的时候，另一个始终沉默的士兵猛然向他一撞，将他撞翻在地，自己快速膝行数步用牙齿叼起了手环。
被撞翻的士兵怒吼一声，挣动着起身想要抢夺手环，却被数名警卫队员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如将死困兽一般用头咚咚咚磕在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色。
席如诗微微皱眉，向门口的警卫队员使了个眼色。
又来了两个警卫队员帮忙，将那个没有抢到手环的士兵从房间里拉走，随后没过多久，惨叫和电击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磋磨声响彻整条走廊。
席如诗在他的惨叫声中与跪在地上咬着手环的士兵对视，后者的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和狠戾，还有近乎于残忍的谄媚和忠诚。
呵，忠诚……
席如诗在心底唾弃了一下，面上却依然温和亲切：“……我知道帝国各个星系上政治生态都不太一样，你是从哪儿来的？”
那个士兵闻言将口中咬着的手环放回地上，利落答道：“仙乌星系。”
“怪不得。我知道那里的商业很繁荣，算是贵族和商会的天下，军部里的老家伙们和那些人不对付，又碍于皇室的面子不能强制管辖，所以军部在仙乌星系没什么话语权，”席如诗用聊天的口吻和他说了几句，随后状似无意地问，“瞧你长得也挺俊秀，难道出身很高贵的家族？”
士兵闻言似乎从她的言语中品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所以打量了她一眼以后，脸上的神色更添几分真诚：“不算特别高贵，至少在我参军之前出席过的各类宴会上，从未见过像上校您这样气质出尘的优秀女性。”
士兵身后站着的数名警卫队员闻言，嘴角抽了抽，有几名笑点低的忍不住抖了抖身体。
席如诗将下属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状似无意地瞪了他们一下。
那些警卫队员们看见她的眼神不善，赶快管理好面部表情恢复工作状态。
“是吗？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席如诗随口应付了一句，挥挥手让人给这个士兵搬一个刑讯椅来坐着，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拿起搭在桌上的灰色长风衣打算走人，“接下来会有其他军官告诉你该如何做，你在这里等着吧。”
没想到，那个士兵却又在她路过的时候眼神热切地盯着她开口，声音诚挚：“请问，我既然要在这里长期配合各位工作的话，是否在未来能有幸再次见到您一面呢？”
席如诗这下不得不居高临下地正眼瞧他一次了。
随后，她露出了自从来到这间观察室以来的、第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嗯，日后当然有机会，毕竟你的日子长着呢。”
士兵微笑着目送她被三四名警卫队员护送出门。
席如诗在走廊上走出十几米远之后，听见了观察室大门彻底关闭的声音，接着偏头问道：“刚才那个被架出去的士兵怎么样了？”
“除了他自己撞在地上磕破了脑袋造成轻微脑震荡以外，没什么大事，”一名女警卫队员低声汇报情况，“已经把他送进医疗舱治疗了，治疗好以后会重新转入监狱关押。”
“嗯，尽量说服他配合工作，”席如诗将灰风衣搭在肩上穿好，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如果不配合的话，就罚他在监狱里做义工，我们可不养闲人。”
“是，上将大人，”女警卫队员回头看了一眼其他战友的眼神提醒，鼓起勇气问道，“那、那刚刚在观察室里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要怎么办？”
“反复横跳、意志不坚定、油嘴滑舌，”席如诗在电梯面前站定，透过光滑如镜的电梯门盯着她，神色淡漠，“这样的人出现在队伍里，不杀还等着留他过年吗？”
女警卫队员立刻鞋跟一敲抬手敬礼，利落道：“是，上将！”
这时，席如诗手腕上的手环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她闻声皱眉抬手，却在看见那条消息以后面色稍霁——
【柏时荫】报告上将大人，我顺利完成收容任务回来了，正在防卫星球上的住所里随时等待调遣。
【席如诗】很好，等我派人去接你。
【柏时荫】那个，如诗……
席如诗看着这个称呼，眉头一跳。
【席如诗】嗯？
【柏时荫】我刚刚递交的病假申请通过了，我有这个荣幸，请您去中心星球转转吗？
电梯门打开，席如诗率先步入了轿厢，随后跟进去的每一个警卫队员都心惊肉跳地看见了她看着手环投屏似笑非笑的神情。
于是聚堆站在席如诗身后，彼此之间疯狂眨眼睛用微动作交换信息。
——上将这是怎么了？脸上的表情怎么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
——瞧着像是……突然有点高兴了？
——怎么可能，估计是被刚才那小子气笑的吧？那么胆大包天想约上将？！
——但是这是别人发来的消息啊……
——那就是那小子被枪毙了！绝对是！
——可惜手环投屏按照军衔等级设置了防窥屏限制，不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恶，好在意……
席如诗无视了身后下属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想了想，发送了回答。
【席如诗】你想带我去哪儿？
【柏时荫】在中心星球提交任务之后，我查过定位，我家商会在这里有一个酒吧，负责人早年是我父亲的亲随，行事风格很稳健，酒吧的位置和安保也绝对不用担心。我们恐怕会聊很长时间，所以聊天中途喝点什么也很不错。你愿意来吗？
【席如诗】你不是还在生病？伤口不疼了？
【柏时荫】我……我可以喝无酒精饮料的！
席如诗身后的警卫队员心惊胆战地听见一向在工作时间不苟言笑的上将大人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笑。
几乎是让人怀疑幻听的程度。
但是彼此惊疑不定的神情让他们知道——上将似乎好像大概率现在确实……很高兴？
【席如诗】怎么突然想到要约我出去转转的？
接下来，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那句话——
【柏时荫】嗯……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时间。而且，上次见面还是四天以前的病房，当时和你见面的很多细节在清醒过来以后都有些模糊……我想见你了。
【席如诗】好，我十五分钟以后到军部大厦还有点事情要处理。酒吧的位置发给我就好，你可以先去准备准备，到时候我忙完事情直接去酒吧找你。
【柏时荫】好的！工作顺利！
关闭投屏以后，柏时荫脸上温情缱绻的笑意消失，抬头看向对面一脸怜悯的李知鹤，后者放下手里经过调制的加冰烈酒，抿了一下唇边的水渍，问道：“她同意了？”
“当然。”
“你也打算对她全盘交代清楚你的计划？”
“……和她不一样，你是盟友，所以必须要知道，”柏时荫和他坐在吧台前，望着不远处正在擦拭高脚酒杯的调酒师，喃喃道，“她……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该不该把她卷进来。”
这是柏时荫在远黛星系第一次卸下军服，他烟蓝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浅灰色的V领毛线马甲，墨色休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搭配上他刚刚点的樱桃气泡水，活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但是李知鹤知道，他现在心情应该相当复杂：“第欧根尼的那本笔记，你上传到存储卡以后把原件处理掉了？确定没有遗漏信息？”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而且我都已经把电子拓本发给你了，不是吗？”柏时荫看见不远处朝他走来的酒吧负责人，微笑着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张资产转让证明，随后拿起笔利落地在上面签了字，将它递给李知鹤，“你离开远黛星系以后，先到远苍星系商会去见柏家的负责人，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的男Alpha，名字叫罗综南，然后拿着这张纸给他看，他就会带你去这个小星球上接管上面的所有不动产和动产，它们将是我给你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哇，柏少爷真是大手笔，”李知鹤笑着揶揄了他一下，接过那张纸认真收好，“既然对我这个盟友这么看重，不然就再拨几个人给我用吧？我自己既要研究又要到处找实验室的话，进度会不会太慢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罗叔会帮你筹办，柏氏商队里也有不少人能帮上你的忙，”柏时荫眨了眨眼睛，补充道，“重要的是，寻找其他实验室的时候恐怕也会有遇见叛军的风险，对方手里可能也有烟云矿锻造的武器装备，到时候你记得时刻跟紧我家里的商队，千万别把你这条小命给交代了。”
李知鹤喝了半杯烈酒，装作微醺的样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说，你们家当年曾经有过烟云矿垄断的资历……不会是想发战争财吧？”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柏时荫心中的某个猜测，他破天荒地没有回复。
李知鹤看他没有反应，继续道：“别跟我装了，柏时荫，你家的背景说得光明正大的话是买卖烟云矿石起家，但是说得更直白点，你我都知道烟云矿必须与远星遗迹设备搭配使用，如此算来论宇宙级军火走私，谁能比得过你家？”
下一秒，柏时荫抬眼扫他一下，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所以呢？”
李知鹤看他表情有点危险，话锋骤然一转：“所以……我其实相当怀疑，当年你家父母一跃从星盗成为远苍星系商会主理人的时候，到底是商会求着他们加入的，还是你父母拿着光弩指着商会负责人的脑袋逼着他们承认的？”
柏时荫举起那杯气泡水笑着敬他一下：“从远苍星系上记录在册的史料上来看，显然是前者。”
“真的吗？”
“如果不是前者的话，”柏时荫放下气泡水，单手比成手枪的姿势抵到李知鹤胸口，浑然不惧对方在酒精作用下微微散逸出来的Alpha压制信息素，微笑道，“我随时可以送你下去问一问他们当年的真相。”
李知鹤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那还是不必了，跟我关系不大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星际流浪客这个身份正适合你，”柏时荫却并没有在言语上松懈下去，只是撤回了自己的手，“但是星际流浪客难免单枪匹马、形单影只……我家的商队正好护你周全，帮你完成未竟的事业，我们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李知鹤觉得自己听出了他的一点意思：“你害怕我卷款跑路？”
“不害怕。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和第欧根尼同样作为研究者，似乎总是有一颗不知道安放在何处的好奇心。如果在合作期间我家的商队成员有什么你看不懂的行为，不要随意打听。”
李知鹤夸张地打了个抖：“别吓我。听着像是我会误入什么宇宙级帮派纠葛一样，远苍星系的商会内部有这么多纠纷？”
“先前没有，但是也许很快就会有，”柏时荫摸着玻璃杯沿的糖果碎，语气很是飘渺，“必须得先把棋盘清理干净，我才能看清自己将来该怎么走。”
“你将来？不该是一步步向上晋升吗？”李知鹤有些奇怪地问，“而且你现在晋升速度在同龄人里算是坐上宇宙级飞梭了，怎么还不知足？”
柏时荫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你是怎么觉得，我在看过第欧根尼留下的那本笔记以后，还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军部里当军官的？”
李知鹤一听这话酒醒了一半，但他思考半天也没跟上柏时荫的思路，只能愣愣地问出一句：“啊？”
柏时荫没管他听没听懂自己最后那句看似开玩笑的话，只是将自己的气泡水玻璃杯推着去与他装着加冰烈酒的高脚杯一碰：“……祝你一路顺风，把咱们两个的生意用心经营起来，我也许会中途跑去帮你也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靠着你来帮我脱身呢，我亲爱的盟友先生。”
柏时荫：我要计划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跑路！
从现在开始人物逐渐到齐，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哼哼哼
柏时荫跑路是远苍星系之后的事情了，是本文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
当然，恋爱部分始终都会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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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五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