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马尔科反而冷静下来了。

如果演不下去，那就不演呗。

“没什么，随便看看。”

他胡乱搪塞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地抬手给装睡的席菟整理了一下裙摆，大脑飞速运转——

现在距离军部是越来越远了，但好在他们坐着的是马车，再快也不会在区区几分钟内多跑出几里地，顶多几百米。

宫廷训练出来的马车，也就是个礼仪用途，还能指望它们做什么？

而且，虽然这不在军部的那条街上，但从窗外建筑物来看，是同区的另一条大街，比起靠近军官公寓，不如说更靠近贵族聚居区。

目前这条街也快走到尽头了，前边那个十字路口有路能直接拐回军部那条大街。

——找不出密钥藏匿也没关系，宁杀错不放过。

对面的王宫侍者似乎也感受到了马尔科周身气场的变化，眼神里也流露出了些嗜血的狠戾。

“……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动手？”

他朝席菟的方向一瞥眼睛，还没等他收回来目光重新看向马尔科，对面又狠又快的一记横踢骤然挟风直攻他颈侧！

王宫侍者立刻偏头侧躺在车厢座椅上躲过这一下，没想到马尔科顺势将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另一侧的车门上踹断门锁。

车门顿时洞开，夜风猛然灌入。

不用马尔科开口提醒席菟，年仅六岁的小姑娘丝毫没有犹豫，将背包拢在怀里跃出车厢，洁白的裙角顿时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这下就连王宫侍者都呆了一瞬，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从后腰间拔出单分子刀，横在胸前，与马尔科的军用匕首狠狠撞在一起：“你特么的还真大胆啊，让小女孩跳车！”

“比起落到你们的手里当人质，受点伤又如何！”

马尔科死死将他怼在车厢座椅里，军靴踩住对方膝弯，让他动弹不得，匕首一寸寸压下：“停车！少特么给我动歪心思！”

王宫侍者一边跟他角力，一边竟然还能笑出来：“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我既然敢跟你们坐在一块儿……”

马尔科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惊疑不定间感受到了另一股冷峻的杀意。

近十年的警卫生活培养出的敏锐直觉再一次救了他。

在他下意识低头的一瞬间，车前突然响起数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车厢四面玻璃窗全部被打碎，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在他们两人身上划出数道血口。

女孩惊惧的尖叫声在远处响起。

马尔科心神俱震，对上了身下人关爱智障的眼神：“那自然是因为，马车夫也是我的人呐。”

马尔科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马车骤然急停，惯性作用下，马尔科抬手撑在车厢墙面缓住动势，只能狠命一踩废掉对方一只膝盖，随后一刀压下瞬间割喉。

——阿菟小姐！

时间紧迫令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跳下车去追早一步下车去捉席菟的那个车夫。

-

席菟跳车以后牢记先前接受过的各种保命训练，在身体腾空时就蜷缩成了护住身体重要脏器的姿势，用身体比较坚硬的肘部、膝盖等处接触地面就势一滚卸掉冲击力，随后并没有朝着军部大厦的方向盲目直线狂奔，而是三两步躲进了另一条狭长且杂物颇多的小巷。

随后她连滚带钻地越过满地狼藉，藏到了一只橡木酒桶后，打开手上特殊订制的通讯设备，按下信号定位发送。

几乎是同一时刻，数百米外传来了响亮的枪响，紧接着是玻璃震碎的声音。

席菟心里一揪，但没有丝毫犹疑，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玩具录音球，找到某条特定录音，按下开关后立刻远远扔出巷外，看着它发出自己前几天录好的、长达十几秒的尖叫声，掉进了贵族别墅区栅栏另一侧茂密丛生的树丛里。

十几秒播放结束后，树丛恢复静寂。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从马车离去的方向狂奔而来，既不是马尔科上尉、也不是那个“王宫侍者”，居然是一路上始终低调无声的马车夫。

他手里有枪。

席菟默默看着对方朝自己扔出录音球的地方一点点逼近，街角路灯不能完全照亮那里，对方想要从树丛里找到那东西还得有好一阵。

不过……不知道马尔科上尉那里究竟如何了。

席菟心急如焚地站在原地观察，贝齿深深陷进下唇，防止自己因为极度害怕而发出任何动静。

又过了几十秒，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奔跑声从远到近传来。

席菟目光一亮：是马尔科！

但是，同样地，这声音她能听见，马车夫也能。

于是他回头，朝着马尔科在的方向抬枪射击。

两声枪响之后，军靴踏地声一停，传来了一声竭力压制的痛吟。

席菟呼吸一乱：马尔科上尉中弹了？！

拜访王宫时不能带枪，他身上只有匕首……

但很可惜，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马尔科，只能看见原本走到树丛边的马车夫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马尔科过来的方向走去。

心跳如鼓点，逐渐加速。

马车夫毫不犹豫再次扣下扳机，但是没想到却空了弹匣。

他啧了一声，随后扔掉手里打空了的枪支，在席菟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刚刚落回胸腔的时候，把手伸进另一侧腰间去掏另一把枪。

但马尔科没等他将枪支完全从腰间枪套里掏出来，纵身一跃飞扑上前将他扑倒在地，抓住他伸向腰间的手反扭，另一只手的动作幅度因为肩膀中弹而格外受限，但是依然握紧拳头朝着对方太阳穴狠命砸了数下，指骨边缘跟颅脑相击的沉闷声响传出很远。

马车夫一开始还抬手掐住他的脖子激烈反抗，但是明显没有经过千挑万选的军部警卫耐力上限高，逐渐消失了声息。

鲜血四溅。

马尔科一直打到他彻底瞳孔散大、死透腔以后才敢松手。

等马尔科从应激状态回过神来，他已经满手都是那个马车夫的血了。

或许不止是马车夫的血。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个极为细小的破空声。

马尔科没能听见，他累得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随后一口气没能上来，躬身咳出一大口血。

他一愣，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穿出了一截晶莹透亮的长刃。

非常熟悉的制式，是单分子刀。

马尔科难以置信地慢慢转头，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那个王宫侍者一瘸一拐，捂着脖颈站在离他两三百米的地方，慢慢放下了胳膊。

那柄单分子刀是他飞掷出来的。

“很遗憾呐，警卫先生，”王宫侍者脸上和颈侧都带着血，衬得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在街角路灯下格外绮丽秾艳，“您当时为了确认席小姐的安全，太心急了，没确定我是否死透就立刻下车，结果只是划开了我戴着的那张假面，没能完全置我于死地呢。”

马尔科气得又是呛咳出一大口血，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从地上起身了。

王宫侍者手里也已经没有了任何武器，但好在他能动，于是慢悠悠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失血过多的马尔科。

席菟满心慌张：怎么办怎么办……那个马车夫身上还有枪，万一他是想……

就在她满心绝望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了飞梭疾驰而来的声音。

王宫侍者闻声抬头，啧了一声。

数名来自情报处的警卫人员从飞梭上一跃而下，荷枪实弹将街上半死不活的三个人团团围住。

“举起手来！”

“不许动！”

“站在原地等待搜身！”

席菟看清了他们军服胸前闪耀的银十字星，那是妈妈所在的部门标识。

他们接到了自己的求救定位！

终于安全了。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这时才感受到浑身的疲惫和擦伤疼痛慢慢上涌，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泪水滚滚而落，抽抽噎噎，随后嚎啕大哭。

-

举枪站在警卫队长身后瞄准目标的柏时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巷子里的动静，转头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巷口，随后用眼神请示队长的意见。

“柏时荫，你是个Omega，你去接席菟小姐，记得别吓到她。”

“是！”

随后，警卫队长吩咐其他战友将抓捕目标和地上那具尸体带上飞梭，另外留下几个人一起忙着给身负重伤的马尔科做好紧急包扎。

王宫侍者掷出的那把单分子刀掼胸而出，马尔科失血实在太多，已经近乎休克，人事不省。

柏时荫将离子步枪扔回背上，转身慢慢接近哭声传出的那条小巷。

女孩的细弱哭声断断续续，能听出非常明显的劫后余生之感。

纵然早已失去了产出任何信息素的能力，柏时荫的鼻子却依然能够嗅到空气中属于幼童的那种委屈和不安。

这是Omega为了便于繁衍哺育后代而进化出的独特能力。

于是他很快锁定了女孩所在的地方，开口柔声呼唤她：“是席菟小姐吗？我们是情报处的警卫队员，刚才收到了您的紧急求救。获得定位之后我们立刻驾驶飞梭前来，马尔科上尉和那两名间谍已经全部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和处理，请您不要害怕，跟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席菟闻声，抬手擦了擦眼泪，恹恹道：“好……但是我太害怕了，坐在地上起不来……”

吓到腿软了。

柏时荫闻声松了一口气，慢慢清理掉挡路的其他杂物和垃圾，继续开口安抚：“好的。没关系，我去接您。您有哪里受伤吗？”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手脚和腿上，擦破了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交谈间，柏时荫终于清理出了一条成年人堪堪能够侧身经过的小道，抬腿一脚跨过地上数个脏污破碎的陈年酒瓶，骤然闯入了席菟的视线。

暗巷积攒的百年老灰兜头而下，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军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块烂香蕉皮，咻的一下，柏时荫身体一歪，差点滑倒。好在他反应足够快，顺手在身后的墙面上借着摩擦力撑了一把，手肘“咚”一声敲在席菟身边那个大木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相当年轻且有活力的声音带着一点出糗以后的无奈和幽默：“嘶……您藏得可真深啊，席菟小姐。别怕，我们要回家喽。”

席菟含泪的眼睛看着他伸来的那只手，终于被他有些滑稽的姿势逗得破涕而笑。

-

这还是柏时荫第一次看见帝国情报处的审讯室开启工作。

他目前没有权限参与，只能站在单向玻璃另一侧的观察室里和其他警卫待在一起，轮换着看警卫队长在里面和那个间谍的言语周旋。

但他对于这种审讯也没什么热情，因为这种两厢对峙的场景总是能让他联想到先前某些并不愉快的灰色记忆。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整理文字资料，并不上前去凑热闹。

过了一会儿，白朔牵着治疗结束的席菟从外边开门进来。

一众警卫顿时从单向玻璃前转头，快速涌向他们两个——

“怎么样了？”

“阿菟小姐还好吗？”

“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阿菟小姐今晚真厉害！”

“……”

席菟真正熟悉的还是第四大队的那些生活警卫们，眼前这些人只能说是眼熟而已，所以她也并不多话，只是带着乖巧的微笑躲在白朔身后。

但大家对待这位年幼的“将军独女”都很客气，赶快给她让出了观察室的绝对C位，由白朔将她抱进座位里坐好。

众人细细查看她的受伤情况，确认所有伤痕都已经在治疗仪的作用下全部消失，才终于齐齐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诸位，”白朔对于自己的治疗能力格外有自信，“我可是从前线活下来的医疗兵，治这些小伤，手到擒来。”

“马尔科还好吗？”席菟转头问他，“我很担心他。”

“他失血很多，万幸那把单分子刀虽然掼胸而出，但距离心脏还是差了那么两厘米，”白朔冲着席菟用手比了一个长度，语气温和地安慰，“放心吧，他只是从今天开始，需要休一个相当长的病假而已。”

席菟点点头，但是眉眼间的深思依然未褪：“……我想联系我妈妈。”

离她最近的白朔没听清：“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席菟看向他，格外认真，“需要联系到我妈妈，立刻。”

-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内。

席菟独自开门进来，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两秒过后，一道荧蓝色的身影在会议室角落随机刷新，无声走到桌前，与席菟隔着长桌相对而坐。

“早上好，亲爱的，”席如诗略显疲惫的声音温柔响起，“请允许我用这边的时间来跟你打招呼，我的脑力已经不允许我进行除了战场部署以外的其他运算了。”

“这不重要，妈妈，”席菟有些急切地开口，“这边有人要害您！”

席如诗原本掐着眉心的动作一停：“……你说什么？”

席菟调动自己的所有语言库存，七手八脚地向她讲述今天在王宫以及晚上的所有见闻。

连柏时荫在拉她出来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都没忘记说。

不过没关系，席如诗会自己筛选重点。

“……所以说，你记住了那些安全密钥？”

席菟疯狂点头。

“没找个地方默写下来、或者告诉过别人吧？”

席菟疯狂摇头。

“很好，你做得非常棒，”席如诗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激动，“这次你帮了妈妈很大一个忙！……嗯，请你稍等一下，宝贝。”

席菟心潮澎湃地看着妈妈转头歪向一边，似乎是在跟那边的什么人沟通联系。

过了几分钟。

席如诗重新坐直身体开麦：“我会派人联系情报处，送你过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候坐上宇宙飞梭，你要听话，别随便乱跑，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警卫哥哥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记住了吗？”

“好的妈妈！”

-

审讯室隔壁的门再一次被风风火火地从外边撞开。

白朔手里拿着一张刚刚从机器里打出来、尚带温度的紧急调令，朝着观察室里一众警卫大喊：“柏时荫在哪儿？”

所有警卫们的目光一瞬间先后朝着角落飞去。

柏时荫正在撴材料的手一停，抬眼看向他，满目疑问：“报告！我在这儿。”

“紧急调令！上将从前线亲自下达指令，命你带着席菟小姐前去永眠星H76与前线部队汇合，要求立刻出发，在明天早上六点前到达前线指挥中心，不得有误！”

柏时荫浑身一凛，条件反射一般放下手中材料站起身来：“是！”

柏时荫：我需要加班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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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章 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