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我大约是被骗了。”

“被谁?”

“我……唯一的朋友。”

——

五分钟前,时顷刚刚醒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极长久、深沉的梦,眼睛睁不开,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半晌,眯开一条缝隙的眼睛,看见了一线灰扑扑的天空。

脏兮兮暮沉沉,跟天上堆满了沙子似的。

云层薄薄一片,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裂开,然后漫天的沙子倾泻而下,不到两秒就把她就地掩埋。

联想过于生动可怕,时顷的后背倏地窜起了一股凉意,她的喉咙微动,旋即露出痛苦的神情。

为什么会这么渴?

嗓子里像有把小刀在割。

痛感不断刺激着大脑,如同启动一台久未运转的老旧机器,慢慢地,有凌乱的画面一闪而过。

时顷极力想要抓住些什么,想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她又为什么在这儿?

她在碎片一样的记忆中寻找着,马上……也许马上就能找到。

“诶!”突然,一道清脆的男孩声音自前方传来。

与此同时,时顷的右腿外侧被一颗小石子打中。

浪潮一样的酸麻,瞬间袭满全身。

她克制不了地龇牙咧嘴。

太麻了,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钻咬。

时顷挣扎着扭头,看见一个伶仃的黑影。

那黑影慢慢朝她靠近:“……你还好吗?”

奇怪的语言,不是时顷熟悉的发音,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听懂了。

时顷梗着脖子,艰难摇头,无声道——不好,她抽筋了。

黑影似乎是看见了她的动作,停住脚步,快速扔掉手里还拿着的小石子:“你活……那你怎么不出声?”

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十步。

时顷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又瘦又黑的男孩。

四肢细长,皮包骨头,一头过耳的半黄不黑的头发凌乱飞扬,眸光警惕而锐利。

时顷张了张嘴,又合上,依旧没出声。

一是她的喉咙干痛难以顺利发声,二是大脑突然冒出许多,一种陌生语言的发音与书写内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躺在这里啊?”

发现时顷是醒着的以后,男孩不进反退,站在十步之外发问,声音里满是疑惑与戒备。

时顷想了想,缓慢地从浩瀚文海中摘取几个字,尝试发音,回答他:“我……大约……是被……骗……了。”

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才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对眼前的一切同样充满疑问。

“被谁?”男孩的音量降低了些,好像在同情她的遭遇。

“我……”时顷抿了下唇,似乎不太情愿这么说,“唯一的朋友。”

麻意渐渐平复,时顷的目光落在男孩身后,更远的地方。

她看见不算明亮的光线穿过浑浊的云层,融入一整片模糊的土黄色背景中。

微弱的气流拂过耳畔,砂砾滚动窸窸窣窣。

似乎,起风了。

时顷左手微动,拇指与食指下意识搭在一起,突然,一直再未靠近的男孩,朝她跑来。

男孩满面焦急,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快起来!要下雨了!”

时顷愣了一下,目光瞥向天空——确实比刚才暗了一个度,更灰了。

男孩一阵风似的跑到她面前,半蹲下身,扯她的胳膊:“你快起来啊!”

他的力气不小,时顷被拉得东倒西歪,可惜本人手臂软绵绵使不上力,刚起来一点儿就又躺了回去。

“你别在这里找死!”大概是看时顷不怎么配合,男孩更急了,蹲得更低,用整个身体去架起她。

他累得气喘吁吁,还不忘劝时顷:“别人骗了你是他做错了,又不是你做错了!”

“萨温老师说过,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男孩的手掌粗糙,手臂瘦的像柴火棍子,硌得时顷生疼。

“萨温老师还说过,一个人就是再想死也不要选择淋黑雨!你会被雨水一点一点腐蚀,最后变成一团烂肉!”

……黑雨?

腐蚀?!

时顷本来还有些懵的大脑过电似的一激灵,腾一下跳了起来。

她双膝一软,撑在男孩肩上勉强站定。

“该往哪儿走?”时顷没浪费时间,直接发问。

“这边!”

男孩立即带着她往前跑。

为了不拖后腿,时顷极力摆动着摇摇晃晃的双腿,可刚刚恢复知觉的腿,就像两根没拧紧螺丝的木杆,甩来甩去,难以控制。

耳畔风声呼呼而过,光线愈暗。

“朗星!跑快点儿!再快一点儿!”

一阵更急的风掠过,时顷定睛一看,是一个黝黑肤色的青年超过了他们。

下一秒,被叫朗星的男孩仿佛受到了刺激,突然提速。

时顷被猛地朝前一拽,脚跟离地,纯用脚尖在跑。

她迎着风,眯着眼,瞧着男孩一头枯草似的头发直直往后飞,像一把粗制劣造的扫帚。

……

“砰——”

一扇门被紧紧地不留缝隙地关上。

空间狭小、空置简陋的房屋内,七八个人挤挤挨挨席地而坐。

一时间,房间内只听得见一阵接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时顷没坐。

她靠在灰白色,表面光滑,不知道是什么新型建材的墙边,嗓子干得冒火,连呼吸都极为克制。

她眼前正对着全房间唯一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窗口,看见了只晚她一步,从天而降的雨水。

透亮的水珠一滴一滴从天上坠落,很快连成一线。

坠地的瞬间,一朵墨色的水花绽开,眨眼间便渗入地底,只留下一个暗色的指头大小般的坑洞。

而后一阵风过,沙粒重新将痕迹掩盖。

时顷眸光微暗,稍稍平静的气息再次出现波动。

如果不是朗星告诉她黑雨的危害,拉着她跑来避雨,那么这会儿,还留在原地的她,必定已被雨水腐蚀地千疮百孔。

这种死法,时顷想都没有想过。

“维克亚,你流血了!”朗星的声音引得时顷回头。

顺着他担忧的目光,她看见之前超过他们,跑得飞快的青年,脚上竟然没有穿鞋。

青年的脚底板已经磨破,流出鲜红的血。

维克亚摆了一下手,喘气,道:“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比起脚底的伤,他似乎更关注一边站着的时顷,目光三番两次地瞟向她。

时顷只作不知。

不一会儿,待到呼吸频率慢慢恢复正常,维克亚挪动屁股,靠近朗星:“那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维克亚的音量压得很低,可无奈房间狭小密闭,话一出口,屋内的人全都听见了。

霎时,全朝着时顷看去。

她微微侧身,摆出回避的姿态。

随即,听见了朗星的回答:“是我的姐姐,远方的一个……亲人,她才来这里,刚刚到。”

维克亚疑惑:“姐姐?我怎么从来没听——”

没等他说完,朗星急忙打断:“原来离得远,提了也没用。”

维克亚低低“哦”了一声,不再提问。

反倒是朗星,满脸忧愁地开口:“维克亚,你说,为什么最近老是下雨呢?”

这个话题成功地将留在时顷身上的视线,全都转移。

她悄然回首,见众人皆是面沉如水,眉头紧锁,维克亚更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是啊,雨下得也太频繁了,我这个月都没有挣够星钞。”

“你也知道,我妈妈还病着,需要更多的星钞看病,我的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也许……”维克亚顿了一下,强颜欢笑道,“也许挺过这个雨季就好了。”

“等雨季结束,一切就会变好……全都会变好的……”维克亚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朗星默默听着,半晌,闷闷道:“但愿吧。”

雨声渐渐清晰,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呼吸间满是朦胧潮湿的气息。

晦暗的日光从小小的窗口照进屋内,仿佛将所有人都染上了淡淡的灰色。

时顷站在小窗口前,沉默地观察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窗外,荒野,黄沙,土石。

不算明亮的阳光,腐蚀性惊人的黑雨。

窗内,一件件陈旧的满是补丁的衣服,或一些已经半风化成一缕一缕,无法蔽体的烂布。

破洞的变形的鞋子,或一些人根本没有鞋子的脚底。

裹着厚厚一层灰壳的干裂的皮肤。

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的狰狞的伤口。

角落里,朗星蜷缩成一团,跑步时飞起的头发已完全垂下,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勾着背,脊骨高高突起,一双细长的手臂紧紧抱住双腿,像交缠在一起的四根柴火棍子。

朗星的旁边,维克亚曲着腿,平淡地扫了一眼淌血的脚底……

贫穷、疲惫、麻木,是这群人身上统一的标签。

时顷似乎来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地方。

她抬眸,朝窗外望去。

天地间一片僵滞死气。

她掐指一算,大凶之地。

……大凶之地

这种地方——天暮地殂,自然断绝,生机消逝。

“难怪。”时顷面无表情地呢喃。

难怪,窗外的环境与窗内的人,是这幅模样。

可是,她又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

仿佛一个命运的谜题,正摆在眼前。

时顷沉默良久,任眼底情绪波澜起伏。

她的手指抚上心口。

——果然,就是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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