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顷回到租屋时，伊娃正倚在门边发呆。

见到她回来，笑着相迎，低声道：“小女娃刚睡着。”

自朗星半夜发病后，朗月便一直没睡，熬到这会儿，怕是累得撑不住了。

时顷往里扫了一眼，朗月把地铺移到了床边，紧挨着朗星，已沉沉睡着。

她想了一下，没打扰朗月，轻声让伊娃先回自己家。

关上门，时顷打开怀中的包裹，露出一捧黑色土壤。

这是她在回来的路上，避开行人，挖来的。

是十九号边缘星人人踩在脚下，不屑一顾的“废品”，是一团有害无益的“污染物”。

而如何变废为宝，是时顷眼下最要紧解决的问题。

她尝试调用，引鳞片之力，注入土壤中。

只见碧绿色光芒从她的指尖流出，缓缓蔓延，直到将土壤完全覆盖。

时顷收手，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担忧。

她第一次这么做，无法确定土壤被净化的程度。

照上次的经验来看，想用眼睛观察到污染特有的黑色波动，需要在一个无“灯光”有星光的环境下。

这样的地方，只能是夜晚的城外。

朗星等不了。

时顷阖眸，静了一会儿，将土壤重新包好。

她轻手轻脚走到朗月身边，躺下。

人事尽，能做的她都做了。

如今，只能希望接下来的这个梦短一些，不耽误她去地下交易市场……

“呜呜呜，呜呜……”

耳边幽幽传来一阵阵凄凉的呜咽，时顷还没睁眼，嘴巴已经熟练地哄人：“你别哭啦，你肚子饿了吗？”

山洞内暗得很，只有月光照明。时顷摸黑挪动位置，滚到发出哭声的黑影旁边。

她仰头，看不清楚，伸出手，摸到冰凉的鳞片。

她戳一戳鳞片，被躲开了。

哭声断了一瞬，对方打了个嗝，又呜呜哭起来。

时顷拧起眉头，揉了揉耳朵：“你别哭啦，你睡不着吗？我抱着你睡吧。”

说完，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她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捂嘴，手动静音。

山洞再次安静下来，时顷满意地闭眼，开心道：“以后我天天这么抱着你睡，你再也不要哭啦。”

脚裸上冰凉的触感扫来扫去，时顷戳一戳鳞片，又被躲开了。

她扬唇偷笑，声音却故作严肃：“你乖乖不动，好好睡觉，我就不戳你了。我们都要做好孩子，这样才能快点长大。”

“等长大了，我们就能赚钱，买好多好吃的。”

“还有漂亮的衣服，还有头绳，还有……”

山林深处沙沙的风声催人入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记住了吗？”

怀中拱了几下，时顷睁眼。

顿了一下，如梦初醒：“朗小月。”

“姐姐。”朗月眼睛还有些红，指着大门方向，“那个姓金的大哥哥来了，在外面敲门。”

时顷坐起来，听见金小竺的声音：“时顷，时顷，你在吗？”

她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这次的梦不像上次那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时顷梦见了一段儿时的经历。

使用鳞片的后遗症一直如此，让她困顿入梦，然后在梦里重演某一片段与之相关的回忆。

除了上一次。

时顷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诡异的地方。

她曾以为梦境的改变，是因为陌生的世界打破了从前的规律，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指尖无意识抚过心口的鳞片。

时顷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上次的梦并不是意外，那也曾是她的回忆，只是，她忘了。

房门打开，金小竺惊讶地打量她：“你居然是回来睡觉的？”

时顷没有解释，侧身让他进屋。

朗星的呼吸越来越弱，金小竺看到便能理解她为什么想要去找新药。

果然，身后传来抽气声。

金小竺快步走回门口，背着朗月，压低音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朗星本来身体就弱，营养不良，瘦得厉害，所以……”

“我知道。”时顷垂眸，轻声道，“但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不是说有可能找到新药吗？”

“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总要试一试。”

金小竺紧抿唇，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和你一起去，这是面具，丘叔说地下交易市场有些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人都会戴着它。”

“还有……”

他又掏出另一样东西：“我只有这么多星钞了，我还偷偷把我爸藏得私房钱借用了。”

“可这点星钞，去地下交易市场，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时顷看向金小竺手中厚厚一沓星钞，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相识不过数天，他竟然连“家底”都拿来帮忙了。

时顷将提前准备好的包裹拿出来，问道：“这是未污染的土壤，算你口中比星钞更贵重的宝贝吗？”

“未污染的土壤？”金小竺吃惊地瞪大眼，“哪儿来的？检测结果有吗？”

“这当然更贵重！”

时顷挑了一个能回答的问题：“没有检测结果，不能现场检测吗？”

金小竺为难地挠头：“我不清楚，我只听说过用来交换的物品需要检测证明。”

“不过，只要东西是真的，去了再检测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你的这个……”他觑了她一眼，没什么底气地问，“是真的吧？”

时顷还真不好说，万一中间出现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导致结果不如她所料。

握住包裹，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去了就知道了。”

……

安顿好朗月，二人出发。

边缘星城市范围不大，地下交易市场却不好找。即便金小竺提前打听过路线，二人还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九曲十八弯后，一个门头低矮，极不起眼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朝内望去，门内静悄悄黑洞洞的，仿佛无人居住的荒废之所。

金小竺拿出面具，等二人戴上，他走到时顷前面，提醒道：“你跟着我，不要到处看，也不要随便和人搭讪。”

“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跑！这儿是有个别名，叫法外之地，协会很难管到这儿来，如果被里面的人扣下，会很麻烦。”

时顷“嗯”了一声，右手摸向腰间。

她把朗星的短刀带了出来，若真有不利的状况发生，不至于手无寸铁。

入口进去，是一条光线昏暗的狭小通道。

通道地面散布垃圾，有破碎的布料，干涸的不明呕吐物，深褐色的陈年血迹等等。

他们自觉屏息，绕过垃圾往深处去。

慢慢地，光线越来越亮，远远地听见各种人声。

一个用利器刻在墙上的粗糙的羊头图案出现在眼前。

金小竺停下脚步，转身，张大嘴巴做出明显嘴型，却只发出了微小的声音：“疯——羊——帮——”

“羊？”时顷注视图案，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金小竺手伸进面具里，看起来像扶了一下镜框。

他凑近时顷，低声道：“你不认识正常，我也没真的见过，只在资料里看到一点介绍。”

“说是古老的一种动物，现在几乎绝种，只有极少数宜居星还有圈养。”

“不过，那个羊和这个羊肯定不是一回事。”

他指着图案：“你看，疯羊帮连标志都透着疯魔，特别是那双眼睛，凶狠、邪恶，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据说……”金小竺前后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才接着道，“疯羊帮的首领，绰号就是魔鬼。”

听着挺唬人的，时顷收回目光，眸底平静无波：“嗯，知道了，先进去吧，找找哪里能换药。”

又往前五十米，到达真正的入口。

入口处有人把守，盘问进出人员，他们身着统一黑色制服，胸口位置也有一个羊头图案。

看来所谓地下交易市场，真正的主家是疯羊帮。

不出意外，时顷他们也被盘问了，要求进去之前，展示自己携带的星钞或者交换物品的价值。

时顷本想悄悄交易的打算，未始即终。

没办法，她只有拿出包裹，展开：“我带了干净的未污染的土壤。”

此话一出，把守入口的几人全都看过来，正盘问时顷的那个，人中左侧一颗突出的黑色痦子。

痦子男显然丝毫不相信时顷的话，拿手指拨了一下，质问道：“你说没污染就没污染啊，检测证明呢？”

“丢了。”时顷声音平稳，丝毫不慌，道，“可以现场检测。”

她的态度太过镇定，痦子男反而迟疑：“那你先说说，这土是哪来的？”

“澄星。”黑盒子显示时顷来自澄星，在协会内不是秘密。

话音刚落，金小竺懊恼地“哎呀”一声，正要拉时顷，没来得及，时顷的手被盘问她的痦子男一把打开。

对方哼笑一声，神色狠厉：“放屁！你怎么不说你是人类共助协会的会长啊！还能从澄星带土出来？”

“编谎话也不编个像样的！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我早打死你了！”

“滚！”

时顷默了一瞬，原来澄星的土带不出来。

她被打开的手稳稳握着包裹，一点土都没洒出，金小竺偷偷扯她的衣角，向她使眼色。

时顷没有回应，而是再次伸出手：“不管哪里来的土，你检测一下就知道这是不是未污染的土壤。”

她不能就这么离开。

朗星急需新药救命，她也想知道用鳞片之力净化土壤后的结果。

最糟糕不过就是这土没被净化，对方暴怒，觉得被耍，要打他们一顿。

据时顷目测，这几人的身手，她还应付得来：“我们为了新药而来，涉及到生死，绝不是儿戏。”

在痦子男悍然拒绝前，时顷抢先道：“我愿意提前支付检测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