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时顷从协会下班,看见等在门口的伊娃。
比较之前的慌张凌乱,伊娃今天明显是收拾过的,衣服整洁,头发纹丝不乱。
她穿着熟悉的玫红色花衣,挂着熟悉的讨好的笑,半低着头,一边捋着鬓角,一边目光闪烁地看着时顷。
时顷走向她,听见伊娃小声叫道:“大人。”
还不待时顷回应,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她拿起来一看,是一瓶营养液。
伊娃拘谨道:“我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比这个再好的东西了,那位大人是因为救我女儿才受伤,我该报答的……可我只有这个。”
似是觉得东西拿不出手,伊娃显得十分羞愧,时顷却清楚地知道,营养液不便宜,也不好买到。
因此,她问:“哪儿来的?家里人都知道吗?”
如果伊娃瞒着她男人花了这笔钱,一定会被怪罪,到时候……
伊娃嘴角的笑僵住,她尽力勾唇:“当然都知道,都知道的,大人,不用担心。”
不刺破别人用心的伪装,是成年人应有的默契。
时顷默然片刻,问:“你女儿好些了吗?”
提起女儿,伊娃真心笑道:“好了,活蹦乱跳了已经。”
说着,她朝时顷深深鞠了一躬,眼底泛泪:“我问过她了,她说被抓走后,就有人逼她洗冰水澡,一直洗一直洗,直到发烧了,就被送进了一个又大又暗的房间,要不是大人,恐怕……”
时顷并没有心安理得接受伊娃的感谢,伊娃女儿能获救,一方面受益于萨温身份转变的时机,另一方面取决于萨温的态度。
哪怕二者缺一,时顷都不会去闯疯羊帮。
她的善,留在权衡利弊之后。
比较起来,其实萨温赌上了更多的东西,也真正将十九号边缘星的人们放在了心里,并且因此,遭了横祸。
这两天,除了安娜提过一句‘还在昏迷’,时顷再没有收到任何与萨温有关的消息。
金小竺曾私下问过时顷,因为救一个人,让十九号边缘星失去真正用心的领导者,是否正确,又是否划得来。
时顷没有答案。
她看着伊娃的面孔,告诉其真相:“你说的那位大人已经回澄星治疗,你的营养液,我给不了她。”
时顷将营养液递回去,伊娃连忙后退一步,把手背到身后:“那就等那位大人回咱们这儿了,您再帮忙拿给她吧。”
时顷举着瓶子,没有收回手。
她不知道萨温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十九号边缘星,若是回来,又以什么身份。
所以,时顷还是将营养液还给了伊娃。
伊娃握着瓶子,像是快要哭了,时顷见状,安慰道:“等她回来了再说吧,等回来了,你亲自拿给她。”
二人告别。
时顷走出协会大楼时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空忽然暗了好几度。
阴沉沉的乌云堆满天际,好似风雨欲来。
回到宿舍,雨没有下起来,又吹了一夜的风。
时顷按时起床,去协会上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萨温不在十九号边缘星,丁棋的工作变得更加繁忙了,对时顷的训练结果,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不满。
而十九号边缘星分会长的委任令,始终没有下来。
这天,时顷再次询问萨温的状况无果,刚回到宿舍,见朗星正红着眼睛帮朗月洗头发。
朗月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能扎两个小辫儿。
时顷回到卧室,给番茄苗浇水。
再出来,朗月已经自己在卫生间洗澡,朗星则在门外发呆。
看到时顷,朗星的眼睛再次泛红:“大人。”
时顷轻轻“嗯”了一声,等他慢慢说。
“伊娃阿姨……”朗星说出这四个字,突然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眼泪大颗大颗砸向地面。
时顷蹙眉,有了不好的预感:“伊娃怎么了?”
朗星颤抖着身体,哭诉道:“死了……伊娃阿姨,她死了。”
时顷心间一紧,无法相信:“死了?”
怎么会?
朗星用手背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他难过不已:“之前,伊娃阿姨的妈妈和女儿的老房子被人烧了,她们来诊所买烫烧药,我见过她,当时伊娃阿姨说,要带家人回她男人的家。”
“后来,我又碰见伊娃阿姨,发现她被打得更严重,我劝她不要再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她没听我的。”
“今天,今天……”
他哽咽道:“伊娃阿姨的女儿跑来诊所喊救命,我和陈医生去那儿一看,伊娃阿姨已经死了,她被打死了——”
朗星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哭出声,怕被朗月听见。
时顷恍惚了一下,听见里面朗月在叫人。
她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帮朗月捡起掉落的毛巾。
朗月大大的眼睛满是欢喜:“姐姐,怎么是你啊?”
时顷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顶,问道:“好久没和朗月一起睡觉了,咱们今晚一起睡,怎么样?”
“好耶!”朗月不禁欢呼,浴盆里的两只小脚,快乐地扑腾起水花。
等她们再出来,朗星已经拉起帘子,装作睡下了。
朗月捂着嘴巴,嘻嘻地笑,小小声道:“姐姐,哥哥睡着了,我们悄悄进去,不告诉他。”
深夜,朗月睡熟了,时顷听见卧室门外,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抽噎声。
眼前浮现出伊娃的模样。
这个女人美丽,能干,有野心,只是,不聪明,不幸运,选错了路,遇错了人。
时顷记起最后一次见伊娃的时候,她说让伊娃以后亲自将营养液拿给萨温。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暗,沉闷,伊娃穿的却很明亮,衣服上有她喜欢的花儿。
那时,她应该不会想到,盼了许久抚恤金,却死在了那人前头。
……
伊娃没有葬礼。
她的母亲将她埋在城外无人的荒地。
时顷去看过一次,折了一条开花的番茄枝。
番茄花并不好看,黄色花朵垂着头,花瓣张牙舞爪地打开,从茎干到萼片布满白色绒毛。
算不上美丽的花朵,却是十九号边缘星唯一的真花。
时顷将花埋进土里,枝叶接触土壤,迅速枯萎。回来后,她听说伊娃的男人怕协会追究他打死人的事,连夜跑路了。
训练室,丁棋面色严峻。
“时顷,你是废物吗?”
“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你是有多差,才会到现在连二级的边都摸不到?”
时顷取下头盔,坐起来。
她的精神力增长进度确实不理想,但丁棋这个反应……
他暴躁地锤墙,似乎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我完全不懂,太慢了,太慢了!为什么是你?”
“什么为什么是我?”时顷反问。
丁棋倏地停顿,瞥了她一眼,目光晦暗不明:“当然是,为什么是你是我的组员。”
另一边,相隔甚远的澄星,协会总部。
“为什么是丁棋?”
关于十九号边缘星分会长一职由谁担任,再次在一次会议上被提及。
参会人员没谁提起兴趣讨论这件事情,有人甚至嘀咕道:“哪个犄角旮旯的事都拿到会上来说,烦不烦。”
半晌,只有一个人关心了一下萨温的病情,得知其确认被污染,已经进行了终止污染程序,变成一个原始人后,也不再发言。
为了尽快过掉这一项内容,主持会议的人只好提议:“十九号边缘星分会长一职,让丁棋继任。”
这下,有人出言反对了:“为什么是丁棋?”
“我不同意。”
主持会议的人抿嘴,一脸无奈:“那你说谁来?”
那人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谁都可以,除了丁棋,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克罗诺金·斯普尔先生,请您尊重其他参会人员,不要夹带私人感情。”主持会议之人提醒道。
克罗诺金·斯普尔不屑地抬高下巴,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都没有人选,那就让安娜暂时接管十九号边缘星分会,这样,你们也有时间在总部再选一个人派过去。”
“我觉得不妥。”又有人提出反驳,“暂时接管的人选为什么不是意识进化者?意识进化者的头脑优于躯体进化者是不争的事实吧。”
“而且据我所知,安娜和丁棋都是后去的,对十九号边缘星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本地人。”
“萨温手下有一个本地人的意识进化者,叫什么来着?”
主持人翻看光脑,回答:“金小竺。”
“那就他了,我选他。”
克罗诺金·斯普尔冷哼一声:“好啊,那就看看大家都选谁,投票吧。”
见无人反对投票,主持人临时发送匿名投票程序给各位参会人员。
十分钟后,投票结果新鲜出炉。
竟然出现了四个人选,也就是说除了被污染的萨温,十九号边缘星剩余的唯四的进化者都有票。
结果让人大跌眼镜,丁棋票数最低,其次是安娜,最后争夺暂时接管十九号边缘星负责人位置的人选,竟然是时顷和金小竺。
由于会上好些人,对这两人都是一样的陌生,于是,大家诡异地沉默了。
主持人只好提醒:“这次不投出一个人,下次会议可能还要再来一遍。”
闻言,有人嘀咕:“这两个选谁,有区别吗?”
“对啊,没区别怎么选?”
“安娜的票为什么这么少,谁没投,哼,真是乱来。”
半晌,终于有人说出一点有用的话:“萨温不是上一任分会长吗,她有权力投一票,你问问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