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隐云后。

母鸡卧在窝里，身边簇拥着新来的小鸡仔，安详入睡。已经抽条长出威猛雏形的大狗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盯着蹑手蹑脚推开屋门的人。那人有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他的脑壳，威胁道：“睡你的。”

大狗呜咽一声，老老实实保持安静，目送他蹑手蹑脚走进实验室。

云檀的实验室向来不锁，门窗大开，通风换气。地上桌上都是大大的培育箱，不认识的植物晃着嫩芽，好奇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罗星棋很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朵花？

在不能将实验室倒过来抖一抖的情况下，罗星棋多花了点时间将实验室翻了个遍，最后蹲在培育箱前，逐个辨认上面的标签。

云檀写的是古华夏文，字又随性率意，即使换个土生土长的古华夏人来了也未必辨别得出来，罗星棋只能缩小范围，首先排除三个字以上的植物种苗。

标签写的是玫瑰，还是红玫瑰？

他有些挫败，束手无策之时，目光忽得一冷，猛然起身拉开安全距离，盯着门口黝黑的身影。

祝山手里拿着电光筒，但没开启，无声对峙一会，祝山闷声道：“想找什么不能白天登门，非要晚上做贼。”

罗星棋耸肩，吊儿郎当道：“狱长大人谈过恋爱吗。”

祝山：“……那又怎样。”

“所以你不懂，”罗星棋朝他抬抬下巴，“去把简牧叫起来，帮我看看这些文字哪个是玫瑰。”

“玫瑰？哪个是玫瑰又怎么样？”

罗星棋朝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招招手，将星网上热转的视频给他看：“红玫瑰，花语是炙热的爱情。”

祝山平静道：“哦。”

罗星棋的炫耀落空，颇有些不满：“你就没点什么想说的吗。”

祝山：“紫罗兰的话语是永恒的爱情。”

罗星棋嗤道：“那朵破花已经枯萎了。”

帝国皇家研究院虽然在永生花枯萎前就将直播关闭，但花朵凋谢的征兆瞒不过人。加之叛逃博物馆的那几个年轻研究员爆料，不仅永生花枯萎，皇家研究院里云檀留下的一应植物都已悉数凋谢。有的甚至还没到成熟期，连种子也没能留下。

祝山说：“永恒的紫罗兰会枯萎，炙热的红玫瑰就不会冷却吗。”

“冷却又怎样，”罗星棋飒然一笑，“植物不会说话，所谓花语不过是古地球人按照花卉的外观特性编造而成，以物抒情，借物言志罢了。红玫瑰象征炙热的爱情是因为它在盛开时热烈而鲜明，不去想明天会不会凋零，只在此刻，向世界绽放炽热的感情。”

不解风情的监狱长冷漠道：“哦。”

“我觉得你更像一种动物，”他说，“简牧帮人翻译文献时看到过，一种叫孔雀的动物，求偶时会张开羽屏。”

罗星棋在照进房间的清冷月光中懒懒笑着，玫瑰花抖了抖花心的露水，决定不跟地里的洋芋花一般见识。

祝山目送他翻窗离开，看着满地培育箱想了想，敲响阁楼的门。

云檀还没睡，她在压迫简牧给她写店铺经营规划，祝山推门进来，就见窗前桌上摆着一个大花盆，花盆里几支红玫瑰正结着饱满的花苞。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简牧任劳任怨将经营规划写完，谦卑表示：“我能回去睡觉了吗。”

云檀嗯嗯点头：“祝您有个好梦。”

简牧看看天色，还有两个小时不到，鸡就要叫了。

不对，公鸡下锅了。

可喜可贺。

云檀打了个哈欠，给祝山倒了杯温水：“您有什么事吗？”

祝山将刚刚某人的鬼祟举动说了一遍。

然而令监狱长不解的是，面前的人并不认为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很是猥琐，不仅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反而抿唇笑了起来，高兴的样子：“他真是这么说的？”

监狱长：“……是。”

云檀看向花盆里栽着的玫瑰，笑眯眯地捂住了脸颊。

发现监狱长神色复杂难言，云檀疑惑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山老实道：“我不太能理解。”

“理解什么？”

“您从前送过太子殿下永生花，象征永恒、无尽的爱情，”祝山说，“现在又送他红玫瑰，象征炙热的爱情？”

“您是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罗将军，还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善变，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能另外喜欢上他人。”

不善言辞的狱长大人保持沉默，于是云檀就懂了，两者都有。

云檀问他：“您有喜欢过什么东西吗？”

祝山摇头：“我不到十岁就进入了帝**校，几乎没有娱乐活动。”

“这个东西不必是具体的物，也可以是抽象的，譬如爱好、理想之类。”

“我宣誓热爱帝国，忠于帝国，”祝山说，“因为我小时候也是一个星际难民，是帝国给了我新生。”

“这也是一种爱啊，”云檀想起什么，朝祝山笑道：“以后如果再有人问您有没有女朋友，您就对他说‘我的爱人是这个国家’。”

祝山竟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您这是家国之爱，与我对他们的小情小爱还有些不同，但有一点是同样的，”云檀微微弯起眼睛，温柔道：“要能从这种感情里获得支持自己的力量，才能称得上是爱，而不是喜欢。”

“我和殷宿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堂堂帝国太子，位高权重，年轻有为长相出众，对我这个三无身份的难民温柔小意处处体贴，暂且不提他出轨的问题，简直是童话书里的情节。他无条件支持我的实验，替我扛住外界要求我交出种子库的压力，暂且不提他是不是别有用心，至少我确实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体会到了安全感。”

“不怕告诉您，我不仅仅是个星际难民。我此生都回不去自己的家乡，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对我来说都是异乡，去哪里都是在流浪。我一直认为我将攒笔小钱然后居无定所一辈子，但殷宿给我的安全感，让我想试试，在首都星定居扎根。”

祝山耐心听完，略微懂了：“太子殿下让您失去的安全感，您又从他人身上得到了。”

云檀承认：“起初确实是因为安全感而动心。”

“后来呢？”

“后来的我就说不清了。”云檀的回答让祝山颇为意外，她笑道：“我不是个喜欢剖析因果的人，古地球有言‘情不知所起’。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和他在一起就是开心，比别人都开心，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等您遇到所爱之人，也许就懂了。”

监狱长满怀困惑离开，云檀将店铺经营规划收好，摸了摸玫瑰的花苞，目光温柔，在月影里笑了笑。

倒影城市不眠，美食街灯火彻夜不歇，不必消耗食材的好处就在于只要给付星币就能做出源源不断的菜式。云总师不在家，有客人大胆调戏起炒菜机器人，要求他们改变菜谱，按自己的想法将两种食材炒到一起。

比如辣炒西瓜。

第一个人点菜成功，虽然菜品味道离谱，但挡不住人人都有一颗当大厨的心，纷纷跟着学。四个炒菜机器人忙得团团转，队伍越排越长，直到有个人突发奇想：“店里不是还卖食材，可以打包带走吗？”

他试了一下，竟然可以，当即将店里出售的食材与调味品买了个遍，兴冲冲回到倒影城市的家里。倒影城市的房子可以随意装修，已经有人在交易大厅出售[云总师同款厨房设计图]，月销过百亿。他在家中装好厨房，准备好锅碗瓢盆，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然后把自己吃到吐，吐到系统判定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将他强制下线，冻结账号四十八小时。

和他一样的网友不在少数。

于是过几天云檀再打开直播间，直播间的观众都有些打蔫，强烈要求她做顿好菜来安抚他们受伤的心灵。

“既然觉得难吃就不要吃，虚拟世界又不存在浪费食物的问题，”云檀总觉得自己对不上网友的脑回路，“我每次做菜不是都会上传菜谱吗，典藏博物馆也会整理古地球菜谱公开，实在学不会，煮碗面总可以吧。”

网友们倔强表示：食物也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他们就要尽量发挥主观能动性。

云檀：“……我看你们发挥的不是能动性，是想象力。”

给他们煮了一锅鸡丝粥，云檀登陆倒影城市修改了一下店铺运营规则，堂食仍是两桌，但多雇了些机器人，开启外卖服务。

客人顿时少了许多，毕竟人叠人坐在桌边，一卡一卡地吃饭，还要注意不要吃到别人的饭，实在够累的。

剩下的客人，有不少都是冲着云檀本人来的，有网友，也有中心星的研究员。可能是终于找到了绕过罗星棋直接跟她沟通的机会，各个舌灿莲花，给她开出了非常优渥的条件。

云檀哭笑不得，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兴许是怕她生气反而弄巧成拙，他们没敢纠缠太过，只说最近有新的研究发现，希望能与她保持合作。

正常的合作云檀自然不会拒绝，送走了这些研究员，似笑非笑扫了一眼店里赖着不肯离开的网友：“占位置的，我要拉黑名单了。”

此招很有效，又请走一批网友，店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零星几个客人和来来往往的机器人。云檀坐在柜台后算账，估计自己能从周扒皮系统手下赚多少小钱钱，迎宾机器人忽提示有客来。

云檀抬起头，见是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走进来，坐下也不点菜，只看着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

她走过去，听他轻轻问：“紫罗兰不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