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星的夏季已近尾声，阳光仍然烈得有种烧灼感。

穿梭舰轰鸣着停进港口，巨大的舰身投下阴影，显得来来去去的乘客格外渺小。

尹彻没带多少行李，出港口之前还要先做跨星域的登记。

登记队伍长到一眼望不到头。排队的瑟莱斯很少，大部分都是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繁复纹路、高大强壮的弗芮欧。

像尹彻这样走不了专属通道的瑟莱斯族不能说完全没有，实在相当少见。

十亿欠款虽然直接导致了尹彻出行不便，但倒也没有让他被中央星遣返回埃索帕加星。

又或许其实ICRA早就掌握他全部行程信息，想亡命天涯做星盗逃掉这笔债务也没有用。

当然尹彻也不打算尝试做星盗。毕竟如果签约顺利的话债务问题有合约对象来帮忙解决，他还能继续完成在星际机甲工程学院的学业。

港口建筑有大面的玻璃幕墙，日光投下大片的明亮。

即使恒温系统勤勤恳恳地工作，尹彻的皮肤还是被晒得通红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瑟莱斯的体质太过脆弱。

身形挺拔而略显单薄的青年站在队伍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柔顺的近黑色碎发有一小绺汗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队伍里大部分弗芮欧都默不作声，但周围的目光几乎都有意无意地汇集而来。

“来上学啊……欢迎回来。”队伍移动得很快。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给他刷身份卡，又为他的终端添上入境记录。

“是。好了吗？谢谢您。”尹彻收好证件，把终端扣回手腕上，有些腼腆地笑一笑。

入境登记对尹彻来说类似一种开启新生活的仪式或者开关。从这里开始，原身经历过而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要一件件面对，原身没能解决的问题他也要靠自己尽力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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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到了中央星后，尹彻的日常仍然是窘迫得捉襟见肘。

宿舍落脚之后尹彻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囤营养液。中央星的便宜营养液和埃索帕加星的价位基本相当，大概怪味也相差无几。

营养液这种东西就好比飞梭耗电或者机甲耗晶能，属于一种维持生命的燃料。反正以尹彻现在的经济水平连去学院食堂都算打牙祭，为了维生就只能牺牲一点口感了。

其实不论ICRA有没有一遍遍重复发送语气僵硬的提醒，尹彻都已经养成了看任何东西先估算价格的习惯。十亿债务看似大到让他失去感知能力，但它本身就是无处不在的枷锁。

“尹彻。还没吃呢？”

尹彻把目光从放着营养液的货架上挪开，看向和自己打招呼的对象。

超市里顾客还不算多，大约是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没多少顾客光顾，也没谁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身高不算太高，脸颊和手臂上也没有纹路，或许是个瑟莱斯族。

难道是同学？应该不是室友吧？尹彻犹豫一瞬要怎么回话，很快对方先开了口。“我是ICRA的兼职催债员温洛克。之前发信息通知过你的。”

“哦，不好意思……”尹彻下意识先道了一句歉。

不得不说尹彻多少有些尴尬。此前的催债短信内容全都近似于一模一样，他基本看一眼发件人就直接划进回收站不再多看。

那些被仔细阅读过的文字只是让他商讨还款计划，至于时间地点这类细节要素一律没讲过。难道这就是催款员从天而降的原因。

“别不好意思。”温洛克和尹彻身高相当，自然而然搭上他肩膀，凑在他身边压低声音。“怎么样，ICRA的账是那么好欠的吗？”

第一次被当面要账，还是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尹彻反应过来就觉得颇为新奇。这种情况是合法的吗？完成这样的工作不需要穿制服吗？有空回去查一查星际法律。

“真没钱。你来当面催也没用。我刚来中央星，余额只有这么点。”

尹彻判断眼前这位不是来催债而是来找事的。但他估量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值差距，感觉要不引人注目地跑掉似乎有点难度，还是放弃了动手。

“总不能让我绝食还款吧，饿死了你们找谁要星币去。……我都为了还钱吃这么难吃的营养液了。你知道这东西喝起来割喉咙吗？我请你一支尝尝？”

“都这么难吃了，那你还挑来挑去。”温洛克扑哧笑了一下，松开尹彻，说。

“在算哪种搭配套餐比较便宜啊。”尹彻也懒得遮遮掩掩。面对知道你经济情况的人没必要试图掩饰。“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还钱已经提上日程了。……之前交的匹配婚姻申请前两天刚通过，对方说近期会联系你们还款。”

“匹配到能出十亿星币的弗芮欧？你？”温洛克有点诧异，立刻转而上下打量尹彻，仿佛在看这位普普通通的C级瑟莱斯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你还在这买营养液，不去抓紧讨好那位？你别糊弄我们。”

“这个我能怎么跟你证明呢？”尹彻耐着性子反问。“你也知道我只是个C级瑟莱斯，又没什么家世背景，没有议价的权利。具体合约是什么情况，不也得等签约日再去谈吗？”

温洛克想了想。“好吧，想你也不会赖账。——是匹配中心发的消息吧，不会蠢到被骗吧？”

旁边货架旁状似挑选块状压缩速食的高大弗芮欧突然抬起头。“不行啊组长。就算是匹配中心发的消息，也可能被高等级弗芮欧骗。C级瑟莱斯也有这种风险的吧？”

尹彻先是一惊，继而嘴角抽搐。这个看似路人的弗芮欧原来是温洛克的同伙，只是刚刚一直埋伏在旁边。大概是一种先礼后兵。

他说完还对尹彻握了握拳头，从手臂延伸到手掌的能量纹繁复蜿蜒，似乎很克制地亮了一下。

“啊？”这似乎也触及到了温洛克的知识盲区。

“这个不好说。他毕竟是个C级嘛，一般来说有匹配中心在，弗芮欧不敢糊弄瑟莱斯。但是如果是个高等级弗芮欧只想玩玩他，他可能也不太好追究吧？”

"也是，你还挺懂的……"温洛克露出思索的神情。“不对啊，要是连瑟莱斯保护协会都能放任这种弗芮欧不管的话，那我们ICRA也管不了啊。反正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弗芮欧。”

“我觉得，倒是不如担心一下尹彻先生拿到钱了不还我们ICRA……”温洛克抬起头对尹彻露齿一笑，有点威胁的意思。

尹彻不大舒服地挪开眼睛。他刚刚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对重瞳，不算太恐怖，但本能的不适。

“那怎么办，你们要派人和我一起去吗？”尹彻低声问。

他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憷。毕竟他从未跟这里的官方机构接触过，并不知道所谓的瑟莱斯保护协会或者匹配中心的行事风格。他尝试用共同利益争取到ICRA，但也不知道是权限问题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影响，催债员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温洛克的弗芮欧组员推着装了大半的购物车说。“先这样吧，我们不打扰了。如果尹彻先生这边有结果了麻烦告知我们一下就行。”

他揽过温洛克，推着车很快离开了。尹彻莫名其妙地重新拿起营养液，又研究起成分复杂的配料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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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温洛克本身并不真是来找尹彻还债的。

毕竟以这个社会瑟莱斯的地位，他们拖欠巨额负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使是ICRA也不能随便拿瑟莱斯怎么样。

实际操作中的还债问题基本上是靠ICRA自己去和欠债瑟莱斯的伴侣谈的——往往弗芮欧才是供养者，很正常。

而温洛克的主要工作就是来恐吓一下欠债瑟莱斯。如果尹彻态度太嚣张、表示打算欠债不还的话，他就让带来的打手揍他一顿。

温洛克和他带来的弗芮欧兼有等级地位和婚配关系，同时他佩戴了ICRA给他们配的工作记录仪，发言都完全按照工作流程。这些都由法务审核过，确保和尹彻发生冲突之后他不会是主要过错方。

但是尹彻态度好得很怪异，和他莫名其妙拖欠十亿星币的行为反差很大。温洛克的凶恶手段一点也没使出来。毕竟平白无故揍个瑟莱斯也很费劲的，又没有动手的理由，当然还是动动嘴得好。

“今天你来写工作日报吧。”温洛克边走边说。“尹彻说明天就去签约了，并且他认为签约对还款帮助很大。这个我们需要汇报吗？”

“我会写进去的。”他身边的弗芮欧恭敬地点点头。“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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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配中心有专门用于合约婚姻签约的会议室。尹彻到得不算迟，但他到场的时候似乎各方都到齐了，营造出一种大家都在等他的尴尬气氛。

“啊，我来迟了吗。”尹彻感叹一声，走到一侧空位上坐下。“大家都到场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签约可能需要信息采集，所以尹彻穿得还算正式。中央星天气实在太热，在室外走几步就剧烈冒汗。刚进会议室又被偏低的室温冻了一下。

不过看一眼在场其他弗芮欧，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匹配方代理似乎都穿得相当厚实，也许调到这个温度也可以理解。

其实尹彻有些遗憾，居然见不到这位代为还款的冤大头的面。不过想想能豪掷十亿星币的弗芮欧想必也是事业有成，懒得应付一个十拿九稳的匹配对象很正常。

“尹彻先生您好。我是萨维尔上将婚姻合约的代理。”

对面的弗芮欧戴着垂着长链子的眼镜，眼周的皱纹和能量纹格外明显，显得老态。尹彻暗自揣测那根长链子会不会有什么助听器的功能。但顾问一开口就声音洪亮，和皱巴巴的外表完全不符。

“您好。关于之前匹配中心给我发送的婚姻合约条文，我的确有些不了解的地方，也有些我认为需要更详细说明的条款。”尹彻用终端连上会议室桌面，和代理一样亮出做了标记的合约。“那么我先问，可以吗？”

“不要着急，尹彻先生。不如请先允许我先介绍一下您的匹配对象，萨维尔上将。”代理微笑着，把他调整好的投影转向尹彻。“我相信互相了解是必要的。即使萨维尔今天没有出席。”

投影上是一张登记照，银白发灰的长发披肩，浓紫色的眼睛面无表情注视前方，淡淡的能量纹从额角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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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