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加.惠特利，人联三位五星上将当中最年长的一位。经历了十六次政治阴谋和四十八次刺杀，熬死了两任总统，今年一百六十五岁。

这么长的寿命里，有八分之九是在边境度过。

——他死于虫族发动的侵略战争里。

……

帕洛斯推开瞭望台的舱门。过道里纯净的白光被高大的青年遮挡。瞭望台里的灯光系统是整艘星舰上最昏暗的，这是为了星幕的清晰。

艾德加.惠特利的死亡本不应该是一件悲伤的事。这个保守的老头哪怕在向来都是老派作风的惠特利家族都是一件古董。他身上的勋章仍然闪亮，但对年轻的帕洛斯而言，这不过又是一个守着旧日功勋度日的人。

帕洛斯不爱他，不爱他们身上流淌着的血，不爱两个世纪以来人类联邦塑造出的神像。他们大吵过，为了老人安排的一切与年轻人选择的一切——惠特利家族新的主人对逐渐水泥般固化的未来感到无比愤怒，他恨这些人睡在棺材里，却管棺材叫船。

瞭望台的光线是有色彩倾向的。帕洛斯走近的时候，江褚白正面对着星幕。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样子非常接近于一尊雕塑，神秘的蓝朦胧着他的侧脸，令帕洛斯想起沉没的冰山渍着海盐。

学长。

他忍不住在心里喊。

——多么冷，多么锋利呵！这个只比他年长一岁的人。

艾德加的死亡如淤泥沉重封住帕洛斯的口鼻，老人们，尽管受到讨厌和轻蔑，然而却不可避免的带给年轻人虚幻的安慰。艾德加当然可以死！但是，不应该突兀的死！

他想要报复。他想要撕咬。应该有什么人付出惨重代价——以血还血！

然而帕洛斯选择把一切交到江褚白手里，然后摒弃杂念，追随这个人的脚步。

红头发的惠特利止步于首领身后一臂，脚跟并出声响，行了个板正的军礼。

学长。他张开嘴，声音暗哑。

他听见自己唤——

“……将军。”

“虫族突袭了帝都的南部防线，艾德加.惠特利带领第二远征军抵抗，战败殉职。”帕洛斯·惠特利眸光闪烁，肌肉绷紧，声音却是不疾不徐的汇报着战况。

人类联邦政府有三大舰队，分别是维护边境安全的第一远征军、外交意义重于军事意义的第二远征军和救火队第三远征军。三大舰队都直属于联邦政府，只不过各有倾向。

第一远征军是总统的自留地，江褚白原本带领的黑骑士舰队便隶属于第一远征军。第二远征军倾向于联邦政府的几大巨头家族，第三远征军较为中立。

光论战斗力，最强的是第一远征军，最弱的是第二远征军。不巧，虫族突袭帝都的这个时间太过微妙——第一远征军被西奥博尔德征调来提防他，第三远征军在镇压殖民地叛乱。算来算去，居然只剩下第二远征军驻扎帝都。

——瞧啊，我亲爱的舅舅。

江褚白拍了拍手掌不存在的尘土，眼眸眺望向来路。

“堕落帝国的媒体报道了这件事。”帕洛斯哑声开口，他脸色难看，似乎十分接受不了。

“——在娱乐版。”

堕落帝国老搅屎棍了。仗着自己是版本一哥，天天肆无忌惮。娱乐业高度发达的产物就是全民娱乐至死，战争、疾病、灾厄、奴隶——被媒体吞食再吐出，滋养国民的幸福指数。

宣传片里堕落帝国的舰队铺天盖日，在星密如织的炽密区星系庆祝节日。帝国皇帝的生日举办了盛大的拍卖会，流离失所的人类难民被做成标本装在罐子里拍卖。

“……哦。”

江褚白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刚刚被指控犯有反人类罪的前三星中将低眸，摊开的手掌上淡紫的纤细血管清晰可见。生命线是深刻，却曲折断续的。事业线如一道裂纹。爱情线被细密的淡痕钩织着，显得不痛不痒。

他抬起掌根端到眼前，视觉的误差，远方的星星点点压在这只手掌上，人类讥讽又缠绵的牵起唇角，猩红嘴唇像一朵骄傲颓艳的红花，又像一头野兽饥饿的胃囊。

——死神收紧了绞索。

“学长……”

帕洛斯直觉不妙，他担心江褚白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眉毛皱起，开口欲劝。

“嘘。”

一根手指在眼前放大，帕洛斯被抵着额头推开一些。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人——

黑眸里笑意混杂恶意，糖浆里包裹着大头钉。

“绕个路。”江褚白压下舌尖，眼眸里闪烁兴奋至极的残忍，竖着一根手指。

“我们去抢劫虫族的补给线吧。”

他愉快的唱歌一般的说。

帕洛斯暗沉的眼眸就像被点燃了一样亮起来，他的腰背发出轻微的“喀喇”声，一下子直挺。那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就被收回去，江褚白用无差别的冰冷视线注视着他，叫他的灵魂在火花里战栗。

地狱油煎火烤，人间烟熏火燎。

让我想想……你们打算用野蛮来征服我们？

哦，哈哈。

江褚白黑眸中的恶毒几乎要滴落出弯起的眼尾。

“叫技术员、分析师和所有行动队长来这里开会。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商量怎么拿到我们的补给。”

“是！将军！”

临时改造出来的会议室——无比简陋。瞭望台内部空间并不大，这也许是第一次有使用者把它当会议室来用。江褚白离开了悬浮转椅，被十几个下属围在中心。他背对着星幕——上面清楚的显示出帝都星南部的星系地图。

“虫族这一次并没有出动精锐，袭击艾德加将军的舰队是一支编制十六单位的小型战列舰舰队。”

他调出堕落帝国的报道。

投影摇晃一下，拍摄者明显十分兴奋。视角是在太空船上的游客，翻译器完美还原了拍摄者的语气。

“哦，至高智慧在上啊！我发誓这一定是本年度最有趣的事情了！虫族和人联先前不是签订了什么《和平协定》吗？协定里面规定了双方必须保持战略一致——签订完这协定以后，虫族就迫不及待发动了对外战争，大肆侵吞周围文明的领土和殖民地。”

“人类联邦政府一直对星际上的谴责充耳不闻，他们不仅不及时退出这种邪恶的同盟，反而一直为虫族提供全方面的便利！之前是采矿许可证，后来是特殊通行权——我甚至听说，他们还命令自己的军官帮助虫族军队镇压殖民地的反抗！”

“不过现在，你们瞧——”

镜头拉远，一片炮火肆虐之后的凄凉景象。

江褚白按了暂停。

“看后面飘着的这些零碎，”他放大画面，从宇宙黑色的背景当中硬是勾出几块像素点。

“看涂料不是人联的船，应该属于虫族。”说到这个，江褚白夸了句艾德加.惠特利:“面对科技水平高于自己的舰队死战不退，而且造成有效伤害——不仅给人联争取了时间，还削弱了敌人，艾德加干的非常漂亮。”

——虽然起到的作用不大，但是比同属五星上将的弗利萨可要好多了。

笑死，谁家阵营boss是内鬼。

江褚白的参谋长文森内出声道:“将军，还可以放大吗？我想看看能不能看出更多信息。”

将军简直是在和他们这帮军师抢活干，文森内默默腹诽。他追随着将军的脚步一路从微末走来，看着将军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桀骜不驯的青年，越来越耀眼。虽然将军脾气差，心眼小，疑心病重而且专断独行还排外……

咳。

“仔细看，我觉得这应该是破损的能源炉。能源炉里的炉心是单独的零件，没有重复。我们可以通过炉心的数量粗略计算一下那支小量级舰队现在的数目。”

江褚白点点头，关掉了报道。

“军队后面肯定跟着补给船，与其去其他没有被消耗过，也不知道情况的战线偷袭，不如直接抢他们。”

“我记得大型星舰上都有中子炮……”

后勤官马上向他行礼:“有四门，都充能完毕。所有护盾全部调整到战备状态，随时可以进入战斗。”

“——士兵们等待您的命令。”帕洛斯简短的说。

“一切就绪，将军！”

所有的视线都交汇于一人身上，江褚白扫视过他们的脸，满意地点点头。

“让我们给未来的粉丝打个招呼。”

……

博内尔摘下脖子上的通讯器，有些无聊地端起一旁摆放在操作仪上的茶杯，黑红的手甲勾住杯把，摇晃着里面黑色的液体。

“我说，有必要吗？”他向副船长抱怨:“麦克斯韦将军是怎么想的？居然让我们这么多弟兄留在这鬼地方——该死的，一定是我没送礼的缘故。扫荡的好事从来轮不到我。”

副船长呵呵冷笑，他是一个瑞恩蝶族，紫红色的复眼里满是狠厉。

监测屏上分布着金色、白色和绿色的小点。金色代表本舰位置，白色的小点标识着附近的星球，绿色的小点代表友军。此刻，星罗棋布的白色小点中间孤零零闪烁着金色——要把屏幕缩小，才能看到几个绿色的小点。

“谁让我们开着游荡者，”副船长卡鲁嗤笑:“天生扫尾的命。”

虫族的一切晋升都和战争挂钩，这是一个全民皆兵的社会。自从母虫死后，母巢开始分化出雌雄虫卵，雌虫有着无比强悍的体魄，雄虫则有着“电池”般的功效。性别决定了他们的分工，而基因纯度又决定了他们在军队里的位置。

基因纯度越高，意味着遗传自母虫的基因越多，也越强大。虫族的科技与其他文明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他们把生物技术紧密结合在军事里，只有基因纯度高的虫才可以驾驶前锋舰，而像博内尔和卡鲁这样的虫虽然出生在大族里，基因纯度却只是中等，便只能给其他虫打打配合了。

“希望那群瓢虫养的赶紧过来，我已经厌烦了！”博内尔骂了一句。他们被这次行动的总指挥麦克斯韦将军安排在人类联邦覆灭的第二远征军驻扎的基地，负责接应后勤部队。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在虫族内部并不受重视——人类联邦政府只是一个中等体量的文明，并且相当孱弱，长期附庸于他们。

事实上，如果不是虫皇殿下不知为何一定坚持要尽快覆灭这个文明，他们本来的计划里是打算一直吸血到最终“大清洗”的时候再顺手把人联吞并的。

“咦，来了吗？”

监测屏的边缘，一个绿色的圆点缓缓向中心移动。博内尔放下茶杯，戴上通讯器，手甲敲打着操作台，满脸不耐。

“赶紧接啊——”

一段通讯请求发送到了他们的操作台。博内尔和卡鲁对视一眼。

“难道又是堕落帝国那帮杂种的观光船？”卡鲁脸上狞笑:“真是烦不胜烦……我们给他们点教训？”

——他们并没有把这艘行动缓慢星舰放在心上。虫族对人类联邦政府宣战之后，这一带地方便成为了默认的禁区。只有堕落帝国那群不怕死的烂货才会兴致勃勃的看热闹，其余文明怕引火烧身，跑都来不及。

何况，只有没有武器热活动的星舰才会显示为绿色——这说明这艘星舰要么是民用船只，要么是仪仗船，总之对军舰毫无威胁性。

“接吧。”博内尔随口说，他不想得罪堕落帝国的媒体。

“随便你。”卡鲁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博内尔点击了一个按键，接受通讯。操作台弹出一个窗口，画面一片昏暗。

“喂，这里不接受拍摄！你们赶紧离开，否则我们将武力驱逐你们！”博内尔呵斥道。他皱着眉拖拽那个窗口，不耐烦的放大，试图看清楚那头的人。

——堕落帝国的星舰往往是昏暗的，那群奇形怪状的玻璃人喜欢这样光线黯淡的环境，这让他们感到舒适和安全。最关键的一点——他们不需要视力。堕落帝国的人靠精神力分辨世界。

局部虫化。一圈圈黑色涟漪在博内尔眼中荡开，被加强了数倍的视力分辨出黑暗中的景象——

瞳孔猛缩。

黑暗中，一个身穿黑衣，黑发黑眼的人类坐在操作台前，双手交叠，唇角勾起，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你好。

他无声的开口。

“该死！博内尔，快——”卡鲁突然大喊，声音愤怒又惶恐。

博内尔下意识抬头看向监测屏。

——代表死亡的硕大红点近在咫尺。

原始而迷人。

——“同态复仇。”

焯，存不住稿怎么办（

好想给你们看开炮

可恶后面的一定先不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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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