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罗浮。
丹恒出了神策府,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他刻意压低了帷帽,急匆匆穿过人群。
如非必要,他实在不便显露于人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只有景元在时,才可护着他一些。而他来神策府,也正是为此。但不知为何,在神策府瞥见那智库中记载的钟离时,他下意识便想要逃离。
许是他与丹枫,与自己的相貌太过相似,总让他想起一些心底想要逃避的事情。虽然此前幻胧一战,郁结于心的烦恼已经解开了大半。但再次看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内心还是不由得一紧。
然短短几句交谈,他便得知那钟离并非如丹枫那般强势。相反,那钟离沉稳敦厚,温润如玉,一派儒雅之范,并不刻意为难与人,反而尽力解囊相助。
或许智库的记载自己可直接去相问。
但想了想钟离那张酷似自己的面庞,丹恒闭了闭眼睛。
算了,这等难事,还是交给星去处理吧。
丹恒走到僻静之处,拿出手机给星发了个消息。
-在哪儿?
-抬头,往上看。
丹恒抬眸。
星正趴在墙头拿着一张奇怪的面具朝他挥手:“嗨——”
——
等到街市快要散了,钟离才大发慈悲地回了神策府。许是料到此时景元应该已经醒了,又许是见彦卿抱着这一摞高的东西有些不忍心,他便分担了一半。
彦卿感动不已。原先以为先生也是练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没想到也有温情的时候。然而在见到景元的那一刻,彦卿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社会险恶。
只见景元看着钟离手里抱着的一摞东西,轻声呵斥道:“彦卿,怎可让先生受累?”
“我……”彦卿欲哭无泪,无从解释。
钟离道:“将军不要责怪彦卿了,他抱了一路,到神策府时唯恐将军误会我奴役他,彦卿这才分了一半给我。”
钟离说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彦卿有些不明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景元发现那贴在盒子上的一沓沓账单,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景元让彦卿抱了礼盒下去,转而看向一旁努力装作透明人的钟离,“我请先生喝茶可好?”
钟离轻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将军说。”
不多时,景元和钟离相对而坐。头顶的黄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稀碎的阳光透过零散的枝叶斑驳地落在地上。
钟离捏起茶杯,递至唇边,徐徐吹了口气,然后啜了一口。反观对面的景元,单手拖着腮,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不住向前点头,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几只小团雀寻觅而来,落在将军那头银发上,低头啄着。
钟离的眼睛不时瞟过去,唇角几不可查地上扬。比起仙舟人口中的将军,此时的景元更多了些生活气息。或许相较于自己而言,景元更加平易近人些。
但话又说回来,方才景元还是清醒的,如今却又哈欠连天了。不得不说,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理战术。能让对面的人松弛下来,轻松落入圈套。
小团雀三啄两啄把景元啄清醒了,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单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的钟离。
“先生可真是强人所难啊。”
景元的语气带着些许慵懒,隐隐透出一丝幽怨。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将军的架子,索性装都不装了,脑袋自然地歪向一侧,语调微微上扬,噙着几分笑意:“昨夜将我灌醉,今日一早便来寻我,先生成心不让我睡个好觉啊。”
钟离的神情透出几分无奈,他摇头笑道:“将军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昨夜也不知系谁约在下聊聊,也不知系谁想借着酒劲趁机套在下的话。如今倒是推了个干净,将军未免太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景元悠悠道:“先生未经允许便擅闯绥园,要知道,此时的绥园有鬼魂出没,可谓是重重把守,先生如果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不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呢?若非彦卿被那张面具吓到,恐怕先生这趟绥园之旅也是无人知晓的吧。”
面对景元的开门见山,钟离并未说话,只是微抿唇角,有条不紊地喝茶。
景元的视线随着钟离的动作移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笑意愈深:“先生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钟离抬眸,“将军如此聪明,心中恐早有决断。”
“钟离先生高深莫测,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景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齿间蔓延开来,“不过我倒是比较好奇,既然先生有意前往绥园,又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为何要带上彦卿呢?要知道,彦卿虽在我的手底下长大,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先生不怕弄巧成拙,更加引人耳目吗?”
钟离笑了,他徐徐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垂眸道:“将军切不可妄自菲簿,在下的来意,从一开始便悉数告知将军了。如果将军还对在下有诸多怀疑的话,不妨公事公办吧。”
景元换了个手支着脑袋,神情愉悦,却故作苦恼道:“先生已经摸准了我的心思,知我并不会将先生公事公办。却故意如此说,让我真是难办呀。”
钟离放下茶杯,微微笑了一下:“将军足智多谋,鄙人的心思也早就被将军知晓。如何处置,想必将军心中也早有决断。将军既然嗜睡,不妨去床上多躺一会儿。人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的确脑袋有些不清楚。一番话变换法子,倒过来换过去。是在下唐突了,合该再晚些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景元知道今日是问不出来了。便打了两个哈欠缓解气氛,略带睡意:“多谢先生体谅了。”
钟离起身告辞,景元也准备回屋继续安睡去了。然而临出门前,景元还是在背后叫住了钟离:“先生。”
钟离回身。
景元歪了一下脑袋,“稍等片刻,待我拿个东西给你。”说完,便进了屋子,没一会儿手里便拿着一张红色的面具出来了。
“想来此物对先生格外重要,我便从十王司那边要过来了。”景元笑道:“如果能帮到先生,也不枉我在十王司浪费的口舌了。”
钟离接过来。正是那张会唱丘丘谣的红色面具,如今安静下来,竟有几分狰狞。
钟离微微闭眼,再睁眼时,龙瞳倒竖,鎏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似有无边杀伐之相。周围气流也被带动起来,绣有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景元敛了笑意,负手而立。金黄色的光芒映衬着将军那张坚毅的面庞,银白色的发丝微微扬起。
不多时,那张红色的面具便换了样子,像是被水冲洗过一般,红色掩盖下是粗糙的灰白色,上面画有几道红色的纹路,头顶生有两只尖角,像是羊或者牛的样子。
钟离收了力量。
景元也松开了背后紧握的拳头,面上浮现了一贯有的笑容。
钟离将面具翻到另一面,凹陷的部分一个大红色的“伟”字静静躺在那里。
景元见钟离眉头微蹙,不由得问道:“先生可有什么头绪?”
钟离看着那张面具,沉默不语。
景元猜测道:“先生不便开口?”
钟离回过神来,敛去神色:“非也,告知将军也无妨。在下的故乡有一种人,他们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化作魔物。他们失去了理智和意识,但却知道自己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他们戴上这种面具,终日生活在面具之后。”
景元道:“既然这是先生故乡的遗物,又怎会在罗浮出现?”
钟离摇头:“在下不知,这是继黑塔空间站风之翼之后寻到的第二件遗物。”他顿了顿道:“风之翼残留着旧友的风元素力,凭借元素视野,在下寻到仙舟,找到此物。但不知为何,此物并无半分元素痕迹。”
景元沉思了一会儿道:“或许此物残存的元素痕迹并不在先生能识别的元素之内?”
钟离道:“将军所言甚是,广袤的宇宙内,并非只有七种元素力。未探知到的领域,还存在着很多未知的物质。”他收起了面具,“还是多谢将军了,在下要暂离神策府一段时间。”
景元有些后悔如此轻易便将面具交给钟离了:“先生要离开仙舟了吗?”
钟离摇头:“非也,只是去寻在下的小友,问及一些事情。”
屋顶传来瓦片松动的声音。景元瞥了一眼,别有深意道:“或许,先生马上便可以见到她了。”
钟离先是懵了一瞬,继而心领神会,往后撤了一步。景元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抛玩了一会儿后,灵活的手指将其弹了出去。
“哎呦!”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灰发女子咕噜咕噜滚了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疼死我了,早知道就把那风之翼偷过来了。”
她扶着腰起来,不满道:“我说景元,你也忒不讲情面了,好歹我也是你的神兵啊,怎么下手这么狠。”
景元笑着道:“抱歉了。钟离先生想要见你,你又迟迟不肯露面,我便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钟离无奈道:“怎么换了个星球,小友还是如此喜欢爬屋顶,莫非之前说的没有膝盖是用来诓骗我的话?”
“啊哈哈哈哈。”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怎……怎么会呢,我怎么敢欺骗帝君和将军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看,天上有丹恒!”
趁着二人看向天空之际,星急着要跑。却被景元眼疾手快地扯住后领,“往哪儿去?还不从实招来。”
星张口要反驳。
景元幽幽道:“可想好了,当时的绥园可不止有你操控的那只机关鸟。”
星闭上了嘴巴,同样幽幽道:“早就知道玩不过你们两只老狐狸。”她瘪了瘪嘴巴:“那面具不是我的,我刚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丘丘人的面具,就单纯买来吓唬彦卿玩的。”
景元无语片刻,“……我替彦卿谢谢你。”
“客气客气。”星拱了拱手,嘿嘿笑道。
“小友可有头绪?”钟离问道。
星摇了摇头,严肃道:“我也不知道,照理来说,大伟丘和平常的丘丘人不一样,他不会掉落面具,只会掉几颗卷心菜。”
钟离沉思道:“这面具你从何而来?”
“偶然从背包里翻到的。”
钟离看着星的眼睛,后者隐有躲闪。他知星说的不是实话,但既然她有心隐瞒,自己也问不出什么。
便轻轻叹息,垂眸一笑:“小友是远渡重天,跨越星海之人,或许提瓦特对你而言只是广袤宇宙中一粒渺小的沙子,但对我而言不是如此。提瓦特是我的故乡,我的老友我的人民都生活在那里。如果有挽回的希望,我会不遗余力。”
星低头,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湿热,垂落的一缕灰发正好遮掩住神情:“我知道。”
钟离依旧笑着。
景元心底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钟离仿佛要碎掉了。然而他刚想出声安慰几句,钟离便恢复了常态,收敛了笑意,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形象。
许是注意到景元欲言又止,钟离道:“将军有话要说?”
景元:“……”
我不是,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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