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水阁的规矩我知道,请说出阁主想要的报酬吧。”观棋半躺在洁白的医床上,阳光闯进窗内,洒在他半张脸上,如果能忽略掉他额头滑稽的纱布,那么这幅画面充满了朦胧与脆弱的美。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答应略微过分的条件。
接待者脸上的微笑保持不变,虽是笑吟吟看着观棋,但观棋却觉得对方的眼神没有温度,连笑容都像是带上的面具。
明明初见时,对方也是这样,怎么现在却觉得不一样呢?
果然,人受伤后,就会变得敏感。
观棋静静等接待者开口,后者笑容更深。
“阁主想要的报酬很简单,”接待者说,“只需您给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
“什么信息?”
接待者笑意渐深:“今早,阁主听闻云界大街发生爆炸,察觉到云界似乎要迎来某种变化。所以,阁主想从您这里知晓一点会议府的内部信息,为将来未雨绸缪。”
乍一听,是一个挺合理的报酬。
可自爆炸发生后,不少人肯定在焦急等待会议府的公告,会议府绝对会给大众一个答复。这种只需要等待就能获取的信息,渊水阁为何要专门付出一个情报?
观棋目光扫过眼前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种下了这个疑问,他觉得接待者的笑容藏着某种深意。
身为病人的观棋上移了一下身体,这个动作的出现,代表这场交易并不如接待者说的那般简单。
碍于受伤的缘故,观棋的话语带上一点病气:“我听闻渊水阁的阁主有很强的个人风格,收取的报酬总让人意想不到。但为什么要我给的报酬是这个?还有你刚刚所说的……内部信息,我担心自己理解错误,还请明说。”
“客人,是这样的,”接待者缓缓解释,“许多公开的信息,会存在细微之处的隐瞒,往往就是这些隐瞒,让最终呈现的结果面目全非,阁主想求一个真实的结果。您作为观首长的亲弟,一定能明白阁主的意思。”
观棋嘴角抽搐一瞬,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因为接待者似是而非的话。
渊水阁想要的真实结果,原来是会议府之后的动向。
观棋觉得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疼痛没有阻止思考。
“抱歉,我给不了渊水阁这个报酬,作为会议府的工作人员,我有义务为这类工作内容保密,请恕我无能为力。”
“这样啊,”接待者作出很遗憾的表情,没有观棋意想中的恼羞成怒,反而又是一鞠躬,“话已至此,交易终止,我便不在此打扰客人休息。”
接待者轻轻关上房门,他走得太干净利落,以至于让观棋霎时没反应过来。
观棋撑起的身子又重新躺下,脑袋像是有刺扎进去一样,让他眼前发黑。这时他才后知后觉,那个萤火虫般的姑娘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放弃了找到她的机会,有一点难过,但又能怎么办呢?有些责任,必须担起。
观棋还没休息多久,病房门又被敲响。
观棋撑起眼皮,声音难掩疲惫:“请进。”
一位慈祥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
观棋眼睛一亮:“何伯伯,是你啊。”
何官员左右打量病房,轻提一句:“空空荡荡,太不像话了。”
观棋微怔,一时没摸准何官员说什么。
何官员手提一个精美的大号水果篮,郑重地将它放在观棋空荡荡的床头柜上。
何官员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这样才像话。”
随后,他还不忘提起“罪魁祸首”:“观刻对工作无微不至,到了家人这里又变成粗枝大叶的样子。你接连受伤,他竟连一个护工都没请,直接把你丢在医院里,怎么他手下人也没个眼力见?对了,我刚刚看见一个人从你病房出去,看望病人竟然空着手来,真是世风日下。”
观棋适时解释:“那位是渊水阁的接待者,为了工作奔波,专门在这个时刻,来医院这个人挤人的地方找我,他也不容易。况且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大家都忙。真正不该给大家添麻烦的,其实是我。”
何官员对渊水阁只字不提,而是笑道:“你没给我添麻烦,我呢,半退休,闲杂人一个,照看一下小辈,比整天呆在躺椅上强。”
观棋看了看一旁的果篮,果篮中水果众多,但有一种水果的数量远超其他,是云界南方特产的蓝色果子,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蓝色果。
观浠最喜欢吃蓝色果。
“何伯伯,你看过我阿姐了?”
何官员坐在椅子上,轻轻点头:“我以为你们姐弟两人受伤会被安排在同一个病房,来到医院后才知道观刻什么都没安排,显得我有些抠搜,只带一个果篮。”
“是一个大号果篮,何伯伯老当益壮,要是真拿两个这样的果篮,在人群中可不是一般的显眼。”
这话逗乐了何官员,他轻声道:“自从知道观浠回来后,我就一直想和你们聚一聚,说说话。记得观浠还在会议府时,那是真聒噪,每天和观刻吵吵闹闹,搞得我都纳闷:老年人常见的耳背,我咋没有呢?”
说着说着,何官员叹一口气:“但真当观浠离开会议府后,我反倒想念她,这可能就是年轻人的活力对老年人的致命吸引吧。”
“说到阿姐,”观棋接道,“我醒来时刚好有护士换药,顺势问了一下阿姐的情况,护士说她与我隔了四五个病房,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还在昏迷中。”
顺着观棋的描述,从他们所处的病房从右往左数五个房间,就可以看到观浠的病房。
病床上的观浠从手指到手臂被纱布缠得紧实,脖颈处的擦伤涂满红褐色的药水,乍一看,像凝固的血液。
她睫毛微颤,是将醒未醒的标志。
在要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中,她又回到儿时,巴掌大的小脚跑过繁花似锦的院子,来到像云朵的白砖小楼前。
她蹦起来招手,希望住在云朵里的“公主”能看到她。
她跳啊、蹦啊,终于,泛着蛋壳般光泽的窗框被轻轻推开,一双明艳的丹凤眼朝小小的她弯了弯眉。
小观浠觉得,她们只要这样互相看着,就会幸福得冒泡。可幸福不是易得的东西,看守“公主”的“恶魔”突然出现,恶狠狠地把窗户关上,打碎这再简单不过的幸福。
小孩最心爱的糖果丢了,就会哭泣,就如此刻梦中的小观浠,哭的稀里哗啦。她的情况比小孩更糟糕,“恶魔”带走的是给她糖果的“公主”。
小观浠眼眶盛满了泪水,止不住往外流。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虚空中传来。小观浠停止哭泣,因为她发现有人在轻轻触碰她的睫毛,很轻,像云朵划过。
观浠猛地睁眼,湿润的眼眶让她看不清天花板,侧过头才发现,不光天花板看不清,是看啥都如同隔层毛玻璃。
不仅如此,刚苏醒的大脑还有点生锈,观浠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愣神地看着身旁微动的人影。
许是观浠那双丹凤眼,本来有点给人压制感,现在偏又呆愣愣的,倒显出几分呆萌,让那个人影轻轻笑了一下。
观浠嘴比脑快:“你在笑什么?”
人影出声:“笑你……很可爱。”
是熟悉的声音。
观浠努力眨几下眼,毛玻璃从她眼前消失,她终于看清眼前人——流萤。
“流萤你……哎呀,”观浠刚把胳膊撑起一半,剧痛就刺挠她的大脑,让她头皮发麻。
流萤小心扶住她,帮她慢慢躺回枕头上。
“我这是怎么了?”观浠打量自己的手臂,“这是包粽子啊。”
流萤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仔细看,会发现她眼底闪过的心虚。
“你昨晚去的地方突然发生爆炸,你受伤了,所以被送到医院。”
“原来这里是医院。”观浠的身体还不太能动,只能用眼球尽可能多的观察四周,整套动作下来,颇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视线转回流萤,观浠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首先知道你在医院,然后推断你的伤势需要住院,我就来了住院部,最后找一找单人病房,不一会儿就找到你了。”
见观浠不说话,流萤歪头轻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观浠重重呼出一口气,小心抬起包成粽子似的右手:“我是哪哪都不舒服。”
流萤一本正经道:“确实,这能舒服起来才怪。”
观浠“噗”地一笑,又仔细看着流萤,认真说:“抱歉啊,说好给你带东西吃,结果什么都没给你。”
流萤摇摇头,表示没事。
观浠垂了垂眼眸,问:“我昨晚是去见我的弟弟,爆炸发生时,他离我不远,不知道他的情况怎样?”
流萤:“你的弟弟应该没有大碍。”
观浠有些吃惊:“你怎么又知道了?”
眼前的女孩明明是一个局外人,但总能从细枝末节中知晓出乎意料的信息。
“不必惊讶,”流萤看到观浠瞳孔里放大的诧异,耐心解释,“我只是在来医院的走廊上偶然听到护士们的几句交谈,刚好聊到了你弟弟。”
“这时的医院,人可真多,走廊都快没落脚的地方了。”流萤看向门口,好像在回忆人挤人的场景。
实际上,她在看另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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