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浴室的门，里面的湿热气息便一股脑地涌泄出来。

A.J.裹着浴巾走到沙发边，期间短发不住地往下滴水，但她却毫不在意，只在坐下时感到一阵恍惚，而就这么一个瞬间，她突然记不清是怎么到的这里，而又过了片刻，她竟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达里尔是在A.J.之前洗的澡，他的动作很快，洗完后仍旧穿着之前那套衣服，只是没披斗篷，长至肩膀的头发虽然刚洗过，却依旧凌乱地像很久没洗的样子。

这是达里尔的一贯形象，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洗澡与否，他看起来都是脏兮兮的。

“你怎么不洗澡？达里尔，热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

房间壁炉里篝火堆的热气很足，温柔的热浪使刚从浴室出来的A.J.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达里尔在单人沙发上坐了许久，听到A.J.这时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感到很奇怪，却又因为她穿的单薄，便没看她，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局促，“我洗过了。”

但像是没听到达里尔的话，A.J.自顾自吹起头发，热水和暖气使她整个人变得轻盈，她觉得自己像喝了酒，晕乎乎的，分不清此刻是幻觉还是现实。

而后，一种诡异的感觉没来由地涌上大脑。

这是一个人人都在逃命的末日，到处都充斥着杀戮、死亡和面对死亡时的恐惧，这样的世界怎么还会残存着这样一片净土，怎么还有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享受着原本早就失去的东西？

突然冒出的想法令A.J.吹头发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从遇到幻觉里的第一个陌生男人开始，当天晚上达里尔就出现了，但他对她不闻不问，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然后是雪地里的父女三人，接着是小男孩，最后是这座庄园。

A.J.记得她离开伍德伯里之后慢慢能睡着了，但最近她却又开始失眠，而失眠的状况就是从达里尔出现后开始的。

想到这里，她默默转过头去，记忆里一成不变的达里尔坐在沙发上，正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A.J.？”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由远至近，令她如梦初醒。

“你还好吗？”

A.J.木然地看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无比陌生，于是她再次看向达里尔，良久，才缓缓道：“很好。”

她不对劲。

达里尔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达里尔觉得A.J.的状态很像瑞克刚失去洛莉的时候。

“你还是睡不着觉吗？”

A.J.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快步走向水池，接了半杯水一饮而尽。

“几点了？”冰冷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打个寒颤，但总算使她恢复了神志。

见状，达里尔担忧地看着A.J.，然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五。”

A.J.跟着看过去，然后放下杯子，走到床边开始往身上加衣服。

———

A.J.和达里尔坐在长方形餐桌的右侧，卡洛斯坐在左边，身旁是已经换好衣服的杰玛，而中间主位的椅子上空荡荡的，但却摆放着餐具。

“你们从哪儿来？”问话的是杰玛，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双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庄园以外世界的好奇。

“佐治亚州。”回答这话的是A.J.，达里尔一如既往没太多话。

“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要去哪里？”还没等人回答，杰玛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年我们去亚特兰大度假，那是个繁华的城市，可惜世界变了。”

“是啊，世界变了。”A.J.看了眼达里尔，随口道：“我们是跟着一支民兵队伍到华府投奔亲戚，但就在半个月之前，跟他们走散了。那你们呢？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吗？”

卡洛斯伸手轻拍了拍杰玛的肩，然后看向A.J.和达里尔，“危机降临的时候，杰玛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姑父最早带领大家一起对抗那种怪物，虽然我们胜利了，但他和庄园里几乎一半的人都牺牲了。后来我姑母开始救济落难的人…直到最近半年，除了你们以外，我们再也没见到其他活着的人。”

“这是个很好的庇护所。”A.J.说着看了看四周，“外面几乎都沦陷了，我们逃亡的路途中危机四伏，不停有人死去。”

听到这里，卡洛斯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出去，但我们大概能猜到，听说华府也沦陷很久了，军队大规模变异，政府解体，总统被杀…总之，这一切发生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对我们有利的消息。”

“但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杰玛露出一个沉重的笑。

短暂沉默的间隙，一个穿着明黄色长裙的中年女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妈妈！”杰玛站了起来，跟着她一同起身的当然是卡洛斯，而A.J.和达里尔对视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容我跟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姑母，杰玛的母亲，也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杰奎琳·兰顿夫人。”说话的依然是卡洛斯。

“听说是你们救了伊桑，真是非常感谢。”杰奎琳的神态显得很是疲惫，就连与她初次见面的A.J.和达里尔都能看出她笑容之下的无力，“要是连伊桑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请你们一定要留下来。”

“谢谢您，不过…我们有其他地方要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A.J.明显有些犹豫，因为这位兰顿夫人给她的感觉很像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两人都是美丽又脆弱的，A.J.有些不忍心拒绝她。

闻言，杰奎琳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外面又那么危险，真不应该四处奔波。”

“我习惯了。”A.J.的神态语气难得变得温柔，“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杰玛听到A.J.的话，突然羡慕起来，她见过她徒手杀死丧尸的样子，那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是一个凌驾于丧尸之上的强者。

“妈妈，你不知道，林奇小姐很厉害。”此时五人早已坐下，杰玛喝了一口酒，又看向A.J.，“我要是能像你那么厉害就好了，你们别急着走，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吗？”

语毕，杰奎琳也附和道：“看来杰玛很喜欢你们，那就请多住几天，也好让我们有机会表达对你们的感谢。”

A.J.望着面前其乐融融的母女俩，竟鬼使神差答到：“好。”

整个庄园的人不多，入夜之后，只有这栋欧式建筑里的灯显得很明亮，而其余周遭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光影。

餐厅里的五人边吃边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因此晚餐很快就结束了。

杰奎琳和杰玛因为伊桑的事担忧了一整天，所以饭后就直接回了房间，而卡洛斯则说自己要带领农夫们去巡逻，于是整个大厅就只剩下A.J.和达里尔两人。

此时的屋外暴雪已经停了，但仍在刮风，A.J.喝完玻璃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没理会达里尔，只径直站起来走到大门处轻轻拉开了一扇门。

达里尔跟出去的时候，只见A.J.环着手臂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风声很大，空气很冷，漆黑的夜色几乎吞噬了整个世界，他不知道A.J.此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烟是怎么来的，但他什么也没问，只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良久，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状况都保持沉默的A.J.终于说话了，她吸了一口烟，眼睛怔怔地看向漆黑的夜。

“我分不清。”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几乎要被风声吞没，“我总能听到很多声音，他们太吵了，没日没夜地说话，我觉得很累。”

达里尔努力听着，听完却觉得有些茫然，但他并不想打断她的思绪，于是只道：“是幻觉吗？”

“我不知道。”

沉默在冷空气里蔓延，达里尔的话本就不多，加上他此时并不清楚A.J.的想法，也不想贸然开口，于是沉默延续着，直到A.J.再一次说话：“太冷了。”

她丢了烟蒂，蓦地站起来，却没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离开，而是静静看向达里尔，“我们回房间去吧。”

见状，达里尔此时竟也恍惚起来，愣神片刻，他轻轻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