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乙女向】第一千零一颗是什么?

天才俱乐部的成员都是疯子——你认可这句话的一部分——毕竟真理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你们只是将其具现化的人。在这一过程中,你将无可避免的贴近真理,然而……请谨记,保持自我。拉帝奥沉声向你发问:既如此,又该如何将这些同他人讲明?你笑起来。你的眼瞳被这颗星球不曾熄灭的极光映得莹莹发亮,声音轻到像是雪花:知识本就是少数人享有的特权,用我故乡流传的话来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维里塔斯,你是个圣人。

出身仙舟的长生种为好友送上无与伦比的至高赞誉,继而静默地注视着他的面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你是一位至圣者。这并非什么糊了八百层滤镜使人眼瞎的空穴来风,活了太久的人很明白将一件事持之以恒的做下去极难,而进行传道授业解惑这样的事情,已经占据了拉帝奥四分之一的生命。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什么耐性,但天赋这种事从来不讲道理,它足够称得上蛮横的、居高临下的降临在你身上。你所认识的好友:维里塔斯·拉帝奥,这样一位崇高的、致力于消解困惑的学者,却没能受到命运的眷顾。

有关于命运这一论题,你曾经抽出上百年来进行无用功,而在过程中得到了许多成就。最终你跳出这个坑洞,将洞口用土填平压实,不再去探索其内里。帝弓司命在上,如果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你也更愿意相信它是无数细微选择最终导向的不可逆的结果,就像这颗星球最开始本来没有极光,某一时刻公司插足了这里,它便出现了。

你想起茨冈尼亚的一场暴雨。于是。你缓慢地眨动眼睫,像是蝴蝶振翅掀起一场风暴,那一夜的卡卡瓦节,谁都没能看到极光。都说了,你出身罗浮仙舟,就算不像曜青那般武德充沛,也是进云骑军锻炼过的。主要还得怪景元——他当不了巡海游侠——也不让你满世界找寻研究素材。后来回忆起为何又选择去见识天大地大,你只能说自己当年几乎是带着铺卷盖被他们联手「赶」出了故乡。仔细一想,饮月之乱早在那时就初显端倪。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自我放逐,与所有认识的存在道别后,你也将躺进静谧的坟茕。事实上,当年得知消息的时候,你真想过和转生之后的饮月爆了算了,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下了火气。后来你航行星海,仗着长生种的自愈能力招摇过市,被许多人感激,也被某些存在厌憎。你不在乎。你总是抚摸一个白色的毛绒球,似乎还能感受到数百年前那位狐人好友残存其上的体温。直到有一天,茨冈尼亚-IV这颗星球表面的流沙吞没了你的飞行器残骸和通讯设备。那可是应星改装的最后一件孤品……算了。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听到远方传来一声惊雷。瓢泼骤雨在埃维金人的祈祷中如约而至,后来你才知道,那天是「卡卡瓦节」。他们的地母神会在此日重生。

你无意探究那三重眼的地母神和被「同谐」希佩吞噬而陨落的「秩序」太一之间的关系,也许阮·梅会对此感兴趣,重申一遍,你只是一个居无常性的天才。天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和感情一样来得莫名其妙。你并不抗拒被多巴胺和别的激素控制身体的感受,不禁欲的同时也不纵欲,只是这么多年也没个看对眼的,总不能真灰溜溜回老家和景元搭伙过日子吧。扯远了。但你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回忆的,长生种的记忆大多是无用的累赘,过于鲜明的情绪只会变成刺向心脏的刀。

罗浮和公司有合作,但不多,你对星际和平公司的了解仅限于他们信仰补天司命和寰宇级别的商业垄断。博识学会隶属公司,但天才俱乐部和他们扯不上关系,好听点是特立独行,直白说就是性格极其古怪的成员们醉心研究,往来人情做得很少,你算是个另类。药师赐福的天人后裔有足够漫长的生命来钻研她的理论,偶尔也腾出手做一些世人眼中惊天动地的大事。意思是,公司高层单方面知道你,也仅限于此。但实际上,无论有没有这层关系,谁也无法阻拦你想做的事情。

你是被好友「逐出仙舟」不假,但那是在你默许下的顺水推舟,后日种种你看在眼里,然后转身就走。这哪比环游宇宙来得有趣,这么塑料的挚友情,啊哈来了都要大笑出声。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正是因为彼此足够了解——天赋异禀的你不该被困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你明白景元这样选择的理由。你这一生已过数百年,也曾经有许多选项摆在眼前,就算绝对意义上的天才,你同样并不总是正确的,但属于你的牌只能自己抽。

抽牌。多年后,你托着下巴看「石心十人」之一的砂金洗牌,当年名为卡卡瓦夏的孩子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好像是很漫长的路,但对于长生种来说只是倥偬的十几年,而他在坚硬的外壳之下,莹润生辉的宝石尚未改变。你想到流传仙舟的一个说法,短生种天崩地裂的山盟海誓,是因为还没等到违诺的期限,就已经埋骨长眠了。

一张牌落在眼前。你回过神,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瑰丽的眼,砂金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你一向不和他开赌局,不是因为赢不了,而是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一次。被母神庇佑的卡卡瓦夏逢赌必赢,只在你面前心甘情愿的认输。你想起那一夜——。茨冈尼亚大雨瓢泼,这颗地表黄沙漫天的星球久旱逢甘霖,其中潜藏的危害却同样巨大。卡提卡人对埃维金氏族发起屠杀,那时的你不知晓前因后果,但总不能放任这场残忍的暴行在眼前发生。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短生种是非常容易死的存在,比丰饶孽物好解决许多,也不会堕入魔阴身少走八百年弯路。这话的意思是:曾经在云骑军供职的你,就算飞行器坠毁,并且没有通讯设备能摇人,自己也能解决掉他们。当然了——你不是滥杀的人——只想阻止这场血案的发生。旋即破空声轻灵如燕,长剑插入地面三分,微微震颤。

你眯起眼,仔细辨认片刻:“星际和平公司?”

仙舟无意与这隶属补天司命的机构起冲突,何况你本身走在智识的命途上,又因故乡习俗信仰帝弓司命,本质上对公司没什么恶感。为了一口饭谋求生存不丢人,你不打算深究信仰琥珀王的派系为何会用这样的手段,目光平静一如见证过的无数场实验。人性。人心。社会环境是最奇妙的培养皿,你不仅研究真实存在的东西,同样对这些事物感到好奇,这是你救下卡卡瓦夏的理由。

从此往后的十余年里,金发孩童成长为青年,又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男人。那双宛如孔雀翎羽的眼眸,始终蕴含着柔软的笑意。拉帝奥对他作出评价:不惜命的赌徒……追逐星辉的人。你在实验报告上签字,笑音轻如团雀初生的绒羽。你难以抑制的想到景元,又将思绪拽回来三分:我可不是这么美丽但渺茫的东西,还是说,维里塔斯。你是这么看我的——使至你的观点产生了某些偏颇?

就算是俱乐部的天才,也不能永远保持绝对的理性吧。那时还不叫真理医生的青年这么说着,赤铜的瞳中有金芒一闪而过。你与他对视,倏然在某瞬悲哀的发现:命运从未公平。卡卡瓦夏,维里塔斯,你。幸运与厄难相伴,天才和庸人只差一线,天赋降临在最无定性的你身上。这简直是种过于混乱的错位,最终又将你们牵系在一起。

人类就是会被冲动支配的生物,这点就连长生种也不例外,你过往的经历又一次暗合了拉帝奥的观点成为论证。卡卡瓦夏跑到你面前的时候堪称狼狈,但生死在前,想必也没有谁能时刻保持自己的形象。而埃维金人有仇必报。那时你还不了解这个种族,却也眼睁睁放任六七岁的小孩将匕首捅进卡提卡人的心脏。先前说了,你并非什么漠视死亡的性格,但生命的逝去早已如风般萦绕着每一位长生种的魂魄,你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种冷静是错位的恰如其分,它因不合时宜而可怕。

在一切即将结束之前,星际和平公司的人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你对宇宙生存法则和职员工作手册不感兴趣,明白这是如齿轮般精密咬合的规矩不能得到百分之一百执行的后果,它合理却并不正确。你对茨冈尼亚新建立的联合酋长国毫无兴趣,这颗星球上也没有你想研究的东西,唯一带走的、新添置的*物品*,是一个孩子。你稍微想了想,觉得话不能这么说,人要有自己走出来和选择的能力,但前提是世界和命运给予他机会。

受过药师赐福的长生种不是神,仙舟人也不过是积极自救的某一个种族,凡愚和天才差距的鸿沟仍是存在。否则在那近八百年前,打哪来的赫赫有名的云上五骁?但你愿意给站在命运岔路口的他一张车票。人生是旷野。对于天才俱乐部的成员来说,遇到难以攻破的谜题是常见又不常见的事情,它精密复杂到令绝大多数业内人士都眼前一黑,但它又总能被理所应当的解答。只是在找到钥匙之前——你怎么没喊过‘妈的,我是野人’和同阮·梅哀嚎‘旷野,人是妈生的’呢?,前者只是你空无一人发癫的独角戏,后者眼眸澄净宛如秋水溟海,只犹豫片刻,便将点心盘子推了过来。

以上是玩笑话,但你的确带走了卡卡瓦夏——后来的砂金。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些得出结论就被你抛之脑后的研究,你致力于研究平行世界的观测与可能性。你曾在铁锈与刀锋中嗅到血与火的气息,在仙舟随云骑军上过战场的你,本质上对它并不陌生。你看到家破人亡的金发孩子成长为青年,在漫长的流浪和跋涉后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你心中不存在怜悯和痛惜,只有一声叹息轻之又轻。你惋惜鲜活的人格被磨灭,而不只针对所观测到的个体。况且,此时此刻。这片宇宙(并非最后的)埃维金族后裔,正睡在你身边。

作为一部分少数愿意同大众接触的——不那么孤僻的——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你受邀前来参加一场学术讲座。看起来外貌仅有十来岁(而他如果和你不是老乡,那外貌和年龄应该成正比)的少年坐在第一排,认认真真举手提问:那么。老师。你依据什么来判断不同世界的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外貌完全相似,基因能够调整,记忆也可以被伪造。——在这样的前提下,您的判断依据是?

你微笑起来。世人总有种对天才的盲信,这是人性的驯养,它同时驱使人们思考,然后向掌握真理的人发问。你轻声回答他,如同多年后对拉帝奥的赞扬:那不重要。当一件东西外观看起来像是苹果,闻起来是苹果,吃起来是苹果——那它就是苹果。很简单的道理。他反问你,这是否算是种忽略本质看现象?你说,不,那你如何证明星神是星神本身?就像阮·梅问过你的那样,平行世界的帝弓司命,也是你本人信仰的那位神灵吗?

问题没有答案。一切尚未解明。在这场学术讲座落下帷幕之后,你邀请这位名为维里塔斯·拉帝奥的学生共进晚餐,卡卡瓦夏也跟来了。许是学者和赌徒之间天然的不对盘,猫头鹰和孔雀的第一次见面就以如果不是你压着,少不得各扯半边毛的结局告终。前者认为理性可以解析事物存在的本质,后者却将实验喻作赌局,每一次掷下条件与概率的骰子,你都不知道将得到怎样的结果。

但这不妨碍你同时带大了两个孩子。远在罗浮的景元得知此事,觉得你真是英雄母亲,但其伟大在于你的奉献精神,而并非关乎*两性关系*或别的什么东西。你深表认同。在这之后,在第一真理大学留校任教的拉帝奥加入博识学会,和卡卡瓦夏进入星际和平公司,又是另一件事了。起因是:市场开拓部的成员找上你,试图利用平行世界的信息差开发星球,但你拒绝交出技术手段。

你是活了很多年的长生种,又与罗浮现任神策将军交情甚笃,还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在被你拒绝之后,他们怕事情上升到外交层面,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那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卡卡瓦夏默不作声看了全程,蹭过来将脸埋在你颈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老师,老师。您——这是不应该的。

你养大的卡卡瓦夏有着平行世界不具备的理想主义和天真,维里塔斯·拉帝奥恰好是这样一类堪称伟大的圣人。因此。你那一夜,才敢放任这两个孩子见面。后来所有都顺理成章,冥冥之中的命运顺水推舟,将故事推回看似与原定故事相同的轨迹上。【石心十人】的砂金是个不择手段、一掷千金的赌徒,真理医生则是致力于消除愚钝这种病症的教育家。只有你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将时间的指针拨回此刻。你望着这颗星球永远不会熄灭的极光,叹息般想起那夜骤雨如注的卡卡瓦节。你曾经和拉帝奥身处宇宙边境,只有荒野与枯木的雪原,你却想到某颗星球上树的海,以及在足够湿润的空气中游动的鱼。你还没闲到一个人看四十四场日落,但见过四十四枚松软蛋黄般的朱红太阳同时落下。你莫名其妙的同时想到景元和丹枫。维里塔斯抬起手,捉住你随风飘散的发尾,发丝从他指尖溜过,就像从星辰变成流沙的真理。天才们漫步星空,而他只得到一隅。

作为一位寰宇级别的顶尖学者,你从未要求过与自己亲近的人拥有如何丰富又崇高的学识,毕竟你也只是个凭借天赋放眼无数星海的人。所以你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认为,能够愿意为世人解答困惑的拉帝奥很伟大。无与伦比的伟大。这种熠熠生辉的品格与创造的成就无关,但值得被赞颂。

于是。你戳了戳他的脸。在那双眼尾染着绯红色泽的赤金的瞳不解地看过来的同时,抬手抚上触感柔软的鬓发。教授疑惑,教授不解。但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尊师重教还是令他俯下身,冰凉的金叶擦过你的手指。你仰首看向远处遥不可追又仿若触手可及的极光,发出了一声‘啊’的气音。

你想:除了照片、研究数据,和公司需要的资料之外。等回去见到砂金,再给他带一个拥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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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第一千零一颗闪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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