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试验算得上圆满成功。结束后,冷疏复查丹良的状况,确认有所好转,当场便提交了一份报告给十王司,并且很快收到上头的回复。
至此,关于特殊变异者精神治疗的合作正式开始。接下来的整体计划可以着手制定了。
送走冷疏,景元又与玄光和兰玉讨论许久,重点是如何能更好地区分“扭曲”与“混乱”,提升治疗效率。
关于这个问题,景元打算再去向丹恒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本次试验能如此顺利,那孩子功不可没,他的反应十分果决迅速,应当是有种直觉可以准确辨别敌人。
从工造司出来,天色向晚。将军又回府处理完好些杂务,才于夜半时分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幽囚狱。
丹恒将意识拉回来后,心情很是激动,也有预感将军今日定会来看他。但蜃境里那等同于实战的打斗比冥想训练要耗神百倍,他靠坐在床榻边翻着书,等了没一会,眼帘就撑不住地往下坠。
待将军到来,少年已沉沉睡去,闭着眼睛无知无觉,身子倒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只有摊开在膝头的书卷慢慢往下滑着。
景元远远一望还以为他在冥想,走近时见他毫无反应,气息平缓,才知道是睡着了。
难得睡得这样实啊。短时间内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击杀那么多魔物,神识必然消耗不轻。
景元收起书卷,将丹恒轻轻抱到榻上,检查了一遍。
嗯,身体状况很好,禁制没有丝毫引动的迹象。难以想象这孩子背地里经历了怎样的苦修,才能压制传承,冲破封禁,为自己重塑灵魂。
短发少年的模样犹在眼前,初见时被深藏的惊喜与悸动,仍翻涌于心间。景元却也还记得,那一瞬难言的陌生感,和随之而来的空虚。
人的心理很奇怪,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冒出些扫兴的情绪。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不困于轮回,不囿于过去,才是属于丹恒的,真正的新生。这正是景元为之努力的结果,也正一步步接近他所期盼的未来。
可又为什么,他会被某种能称之失去的感觉所影响?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觉得自己也理应是被抛却的“过去”之一。
景元静静凝视着少年,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眼尾的红晕。
难道我对他……竟有了所谓的占有欲吗?
就连对丹枫也从未有过……怎会如此呢?
这是……不正确的吧。
不行,明明路上还在考虑蜃珠的事,怎么一见到丹恒,思绪就跑偏了?
景元叹了口气,心说还是先回去吧,让孩子好好休息,他自己也得冷静冷静。
丹恒似乎在深睡中也能识别被触碰的感觉,迷糊的意识更能放大某些平日里并不表露的欲念。
他下意识扣住将军的手腕,然后翻身向里挪去。
“哎?”
景元被他猛地一拉,差点扑倒在他身上。
怪不得在蜃境里能自信地挑着巨蜥乱甩呢,真实手劲也不小啊。
仿佛是故意的,丹恒抓住就不肯放开。
景元怕硬拽会弄醒丹恒,而他此时也困极了,身体刚挨着床褥,便如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好吧好吧,我不走了,陪你就是。”
无奈,景元只能就着被“捉拿”的姿势,侧坐在榻边,先用单手解了外衣,然后慢慢躺到少年身侧,拢好被子。
直到背后的温热贴近了,丹恒才渐渐松开。将军的手没有再收回去,自他肩头下移,绕紧腰腹,将少年牢牢圈在了怀里。
“晚安。”
-
工坊那边,玄光写完满满几页试验记录,兴奋劲还没过去,像转笔一样转着手中的控制器玩,在屏幕前踱来踱去。
走了几圈,他突然停下来,愣愣地盯着地板。
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玄光绞尽脑汁回想半天。
讨论的时候,景元将军是不是给出过一个建议啊?是啥来着?
嘶……难道真的劳累过度脑子不够用啦?
工匠的较真精神迫使他绝不轻言放弃,玄光直接来了个就地打坐,大吸一口气然后憋住。
很快,他的脸憋得通红,脑仁发胀,眼冒金星。
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脑海里像被撕开一条裂缝,凌乱的回忆蜂拥而出。
他干嘛要这样憋自己?哦,这是禺州老师的法子,亲测有效。
当年老师也患上健忘的毛病,有次一怒之下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干,把玄光笑得肚子疼,觉得此举看上去可蠢了。
但现在,玄光想起这一幕,耳边则是老师弥留之际混乱的话语。
“不可能,我明明毁掉它了,这不可能的,难道我又忘了……”
引魂的冥差告诉他,禺州曾不止一次请求十王司提前结束他这一生,但都被拒绝,因为他并无堕入魔荫身的征兆,只是偶尔有些疯疯癫癫。人们都觉得他是因为项目失败郁郁不得志,又受到舆论刺激才会变得神经兮兮,包括玄光也这样以为。
最后那段时光,他曾向禺州提起自己的目标是重启项目,却令师父精神崩溃,不久便离世。
玄光深受打击,从此决定遵从师父遗愿,转投别的方向。
禺州的态度是何时完全转变的,玄光不知道,只知道师父后来仿佛对既往所做深恶痛绝,连余下的那颗流光珠也要摧毁。然而,直到故去前,他也没真的动手。
他说他忘了……
而我呢……
说好的不碰蜃珠,我居然也忘了?!
一时间,玄光大感荒谬。健忘症也是会传染的吗?太匪夷所思了吧!
接着,他终于想起景元的建议,得给“清除”指令上道保险,防止再发生误触。
项目已经完工,只能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了。
玄光顾不得头昏脑胀,拼尽最后力气扑到工作台前噼里啪啦输入一大串信息。
在把自己憋昏过去之前,他瞟见那已经关闭的屏幕闪过一道光亮,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中脱离……
再次醒来,玄光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口水连袖子都打湿了。
真是的,困了就去床上睡嘛……玄光对自己表示嫌弃。那次在造化烘炉底下,同僚以为他被烟熏晕了,让丹鼎司医师瞧了瞧,说是熬夜累的,别提有多丢人。将军说的对,是该注意身体。
嗯?他拍了拍脑门,喃喃自语:“将军托我干啥来着?”
“哦!建他的那座宅院!”
玄光看了眼时间,离天亮还早,再干他个几小时没问题!
于是又开始忙活起来。
-
夜色深沉,兰玉站在古海岸边,等待远处萤火般的光点浮向这里。
几名护珠人提灯上岸,为首的大高个儿向兰玉汇报道:“先生,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那裂隙的封印还是无法打开。”
兰玉掩住失落,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大高个儿迟疑几秒,又说,“我们离开之后,看见另一队人下潜,等了很久都没再上来,估计是进去了。”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兰玉急忙问。
“好像是大长老那边的吧……”
大长老?兰玉一怔。
“你们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按您说的,隐藏的很好。”另一个人道,“先生,您有疑问的话,不如就去问大长老?您是他提拔的,他应该不会瞒着您吧?”
“嗯……”兰玉尽量让面色自然些,又笑笑,“谢谢诸位帮忙,辛苦了。”
“的确,我该去问问他。”
原本兰玉以为,大长老曾经的指引是倾向于援助他的。
可是这两年,长老的心思越发难以琢磨。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极少。
兰玉有些耐不住心急,不想再处于被动了。
他打算明日就去问问,若不把事情挑明,还不知道双方要相互遮掩多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夜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