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被铁门沉重的开合打破。

来人对此地极为熟悉，无需照明，步伐稳健，伴着手杖撑地的声响，沿石阶走下，绕到长桌远侧，缓缓入座。

这时，对面响起一声冷笑。

“别来无恙，令梧大人。”

火苗瞬间腾起，撕裂漆黑，照出隔桌对坐的两道人影。

突如其来的光芒扫过对面男子的面庞，久在黑暗中的双目非但没有受刺激而闭上，反倒更睁大了些，闪过两道莹莹幽绿。

大长老审视着面前这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神情冷峻。

“柳长衡”手脚都被牢牢锁住，却仍做出一副悠闲姿态，仰靠着椅背，先看了看悬挂在周围的刑具，然后微微低头，毫不畏惧地迎接老者犹如利剑般的视线。

“真难想象，原来令梧长老的家宅底下竟是个私密牢房。您似乎经常来这里，想必已十分习惯于此地的待客之道。这难道就是您能长久身居高位的缘由么？真是不得不为您过去的政敌感到可怜。”

“你是……连垠？”大长老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只是在听到陌生的语气后，眉头紧皱，“你占据了柳长衡的身体？”

“只是借用而已。如果不是你们破坏了转魂仪式，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恢复。”

这是默认自己的名字了？大长老高度警惕，目光锁定在男人始终带笑的脸上，企图透过皮囊捕捉藏匿于其下的灵魂特质。

但比视觉更先传达到神经的讯息，则是一股极微弱的，温热而香甜的气息。

脑海中似乎被勾起丝丝缕缕回忆，短时间内却无法聚形。老者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异样情绪。

“为什么……你会有一种令我熟悉的感觉”

“柳长衡”笑得更灿烂了些：“这并不奇怪，大长老，毕竟你我相识很久了，不只一辈子哦。”

他不像在说谎。

“你究竟是谁！”大长老喝道。

记忆中，他并未与连垠接触过，根本算不上认识。

“别着急嘛，你我之间的交涉既然已经提前开始，您就应该有点耐心。我的身份也算是一种筹码，可不能这么轻易就将秘密和盘托出，那就太被动了，不是吗？”

连垠眨了眨眼，轻佻的神情在柳长衡阴沉硬朗的脸上显得格外怪异。“我目前只能告诉您，我的确是连垠，因为如果没有我，曾经那副身体根本不可能再轮回出生，它不过是一枚严重受损、被埋葬于古战场之下，无名无姓的卵而已。”

族历之中，连垠的相关记载的确残缺不全，但因战乱年代轮回记录常有丢失，便未引起注意。此人初次登入户籍，就已经是柳长衡的师长了，当时的柳长衡还叫柳录。此后这两人相互照顾，历经三世，感情甚笃。

现在看来，早在数百年前，所谓的“连垠”已是被夺舍的状态。

大长老不寒而栗，眼前这似乎拥有寄生能力的鬼东西竟然已经在持明族蛰伏了如此长的时间，而他竟毫无察觉。更可怕的是，此人肉身都已被丹枫摧毁，意识却能逃过一劫，存续至今，简直匪夷所思。

“你潜入我族，是何目的？”

“哈哈。”连垠无奈地摇摇头，“此言差矣。我本就是持明，何来潜入一说？”

“一派胡言！”长老厉声道，“我族怎可能有你这样的怪物！”

“怪物？唉……短短百年，连您的态度也变了呢。”连垠叹了口气，似在暗示什么。

火焰剧烈晃动，柳长衡的眼睛在明暗交替间慢慢变得浑浊不清。

“罢了，看在长老是我恩人的份上，连垠不想生您的气。阿录的精神也快要坚持不住，我得尽快离开他的身体。言归正传吧，多亏您的助力，我才能找到被饮月君埋藏的‘隐殇园’。如您所料，那里正是转化试验的基地，而我……毫不夸张地讲，我才是真正推动试验的人。”

“你？”

“没错，因为有我，化龙妙法才可重现。”

老者死死盯着他，半晌，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那场试验不是失败了吗？”

“呵呵。”连垠笑容加深，幽幽道，“怎么会？它只是被暂停了，原因嘛，也很简单……还缺少些材料而已。长老钻研整整两年，终于能解开丹枫在隐殇园外设下的封印，那不妨再除去里面的障眼法，我敢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本来连垠想要代劳，可惜您的人反应过于激烈，一发现我跟着，就刀剑相向。”

他忽然身子前倾，如果没有手铐与脚镣束缚，几乎就要站起来。

“我希望您能亲自去看看，那里有整整三百枚持明卵，都处于停止生长的状态。换句话说……都还算活着。”

“……你说什么？”

仿佛心间悬挂多年的石头落下。大长老反而对这惊人一语并无太大反应。

漫长的时间里，他早就猜想过这种可能。亲耳听到时，竟会觉得庆幸，庆幸于他这辈子临了之际，还能有完成伟业的希望。

“我愿与您合作，尊敬的令梧大人。”

连垠恭谨地垂下眼帘，表明意图：“不管您相信与否。连垠一直都在为持明族着想。我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重启当年半途而废的研究，验证化龙妙法的可行性，让设想中的奇迹真正降临于世，壮大我族群。想必……这也是您最大的心愿吧？”

“…………”

长老努力保持神色不变，脑中思想却已迷乱。

巨大的诱惑激烈斗争着对危险的警觉。终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你所说……缺少的材料，是什么？”

“您觉得呢？”

柳长衡重新坐稳，仍保持着笑容，在连垠的意识脱离之前，最后说了句：

“当然是祭品啊……”

-

从海底回来后，兰玉始终惴惴不安。

他首先能想到的倾诉之人，仍是景元。明知事关持明内务，不该对外人透露太多，但紧张的心情急需缓解，他还是决定约将军在茶馆见面，打算共享信息。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就在他刚迈出房门时，却迎面撞上晴虹。

“兰玉先生，您看上去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工作太辛苦了么？”少女打量着他，关切道。

“可能吧……晴虹小姐有什么事？”

“长老今日有空，特令我来请先生一叙。”

“…………”

“怎么，先生今夜另有安排？”

兰玉内心挣扎片刻，摇了摇头：“不，没有……感谢晴虹小姐，我这就随你去。”

他跟在少女身后，走了许久想，渐渐地觉出方向不对，忙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长老啊。”

“……只不过地点比较特殊。”晴虹回头瞥了他一眼，“先生您也曾到过那附近吧，当时没能进去，而现在，长老正在那里等您。”

兰玉愕然：“地裂之下？”

“没错，那深藏地底的，正是您的恩师离安曾奉饮月君丹枫之命严加守护，却又将其破坏然后封禁的——隐殇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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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