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直切重心，卫诚等了半晌没有回应，就知道自己问到点上了。

他正准备再次开口，一直坐在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出声：

“我哥喜欢男的。”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作为一名女高中生，甄岚淼再普通不过，她高瘦腼腆，戴眼镜，皮肤很白，看着清秀懂事，长发绑成马尾辫，眉眼之间和她哥很像。

她双手捧着孟泉如给她冲的热果汁，小口小口抿着。茶水间的果汁粉卫城也尝过，不知道是哪个味觉缺失的笨蛋买的，芒果味甜的发苦，橙子味苦的发酸，现在甄岚淼捧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橙黄色液体，不论哪一种，能喝下去卫城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忍头。

她就这么直愣愣冒出一句，掷地有声，再无后续。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沉默地喝着劣质果汁粉泡出的热果汁。

甄家父母看着很不希望女儿将这件事说出口，似乎是觉得丢脸，在甄岚淼说出前几个字时还抬手制止了一下，可惜小姑娘嘴太快，一整句话都秃噜了出来。

没办法，甄母与卫诚对视片刻，重新拾起了话茬。

“我们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长歪的……他初中的时候，有天我提前下班，却发现他在偷偷穿我的裙子和高跟鞋。被我发现后他很惊慌，我也害怕，他是个男孩子啊……怎么能这样呢？”

有些话开了头，再说下去就容易很多。

“我那天反复告诉他这是不对的，男孩就该有男孩的样子，你今天喜欢穿裙子，万一明天就变成同性恋了呢？爸妈丢不起这个人呐。”

“他全都答应了，还跟我说就是好奇，就是试一试。他从小就喜欢跳舞，我和他爸就同意了他学艺术，哪想到给他学成这个样子。”甄母抹了两滴眼泪。“我真的后悔，他成绩再怎么不好，我也不应该让他走上这条路。”

卫诚一时凝噎，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大多喜欢搞搞艺术，所以卫诚的发小里艺术生不在少数，但也没见到几个同性恋，十个人里顶破天出俩，还是家门不幸出在一窝里。

所以说这东西很大一部分概率是遗传，怨不得学什么。

要是学文化课就能改正同性恋的话，那世界上也不会有戒同所这种违法组织的存在了，全都送去上学就好了。

卫诚的一部分思维不受控制地乱想，可控的那部分仍集中在甄母的叙述上。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眼神飘到了余慎行那。

余慎行正在记笔记，他的目光落在画家的手上。指甲修整得很整齐，因为用力握笔的缘故，手背上青筋微凸，皮肤没有血色，突出的腕骨显得很性感。

余慎行纤长有力的手指捏着中性笔，飞快记录着，注意到卫城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他抬眼看向卫城，像是在询问怎么了。

卫城猛地收回自己的眼神，欲盖弥彰般敲敲桌子，继续提问。

“那后来呢？他为什么从家里搬走呢？我看他高中是在长景四中住宿，那离你们家并不远，为什么让他住宿呢？”

“那孩子长大了，他想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呢。”

甄父一摊手，看上去很不耐烦，他反复揉捏着妻子的手，似乎有些焦虑，在这小小的动作中寻求安慰。

资料显示他是某家知名私企的高管，年薪可观，足以为一家提供优渥的生活。

甄母：“最开始他是不住校的，后来某一次突然和我们提住校，问他为什么又不说，我们就同意了。”

孟泉如在一旁翻个白眼，说要住就让了，也不知道这对夫妻是惯孩子还是漠视孩子。

坐在她身边的甄岚淼居然真的喝完了那一杯热塑料味的果汁，捧着空杯子看向孟泉如，轻轻说：

“我还想喝，姐姐。”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孟泉如，瞳孔都仿佛成了准星，让孟泉如有了一种被狩猎的错觉。她摇摇头，疑心自己是不是困过头了，这就是个孩子。

“还要喝这个吗？我们那还有牛奶和咖啡，你想不想喝点别的。”

女孩摇头：“就这个吧。”

孟泉如又给她冲了一杯，轻轻放到女孩手心。

这一家子各有各的古怪，过分冷漠的父亲，表演意味浓重的母亲，还有沉默寡言但语出惊人的小女儿。

余慎行面上不显，实则正饶有兴味地观察。他有些好奇，死去的甄岚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样的家庭背景，能养出个什么样的角色。

甄母不愧是做语文老师的，叙事顺序自有一番想法。卫诚问她甄岚鑫和家庭的主要矛盾，她非要从自己儿子百天抓阄抓了什么开始以顺序的叙事手法说起。

刚说到十二岁，陈可就受不住了张罗要去厕所，孟泉如借口抽烟提神跟着一块跑了。

卫诚作为一队的顶梁柱，面露苦意独自支撑。

好在余慎行还在陪他，卫诚心里勉强有了些慰藉。

“警察同志，这孩子啊，我和他爸从小就没少跟他操心。”

说至此，甄母的眼圈又红了，仿佛有什么语音触发的关键词。她絮絮叨叨地讲，时间久到连余慎行都感觉出不对劲，向卫诚投来疑惑的目光。

卫诚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借口抽烟的孟泉如适时出现，打开手机上刚调出来的甄家父母的过往病例和心理医生的诊断。

“爹是重度分离焦虑，妈有过抑郁症史。”卫诚示意孟泉如和钱匡赫留下，自己带着余慎行出门，临了扫过甄岚淼一眼。

甄岚淼仍坐在座位上小口小口地喝果汁，她的眼珠微微一动，似乎是察觉到了卫诚的目光，却没有抬头，用一种坚定到近乎固执的态度一口一口喝着饮料。

“这孩子也是可怜。”

卫诚轻叹口气。

“我们不听了吗卫队？”

余慎行快步跟上卫诚。

卫诚：“不听了，让他们记录咱们回来看一遍得了，这俩人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不具备参考价值。家里就两个孩子精神正常，甄岚淼未满十八周岁，不能单独问话。而且那孩子刚才不说了吗。”

卫诚微一停顿，看着余慎行的大眼睛眨啊眨，很满意地接上后半句。

“他哥喜欢男的，着重排查一下甄岚鑫和赵广志的社会关系吧。没准他俩有点其他人不知道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