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一起干这几年也还行,但外面的竞争越来越大,长景在这方面管得严,也没什么竞争对手,我们就想来这碰一碰,富贵险中求吗。”刘楠嘿嘿一笑,“结果是挺险的。”
“别扯开话题,你们分开前发生了什么?有肢体冲突吗?”
刘楠:“也不算肢体冲突,他不是走了吗,有一天突然回来说我们被盯上了,最好快点解决,最开始我们不信,而且他走得毫无征兆,谁知道他以后要干嘛,万一再把我们告发了呢。”
“我们一合计,想永绝后患。”
刘楠咧着个嘴,看上去兴致不错,卫诚和陈可到了这一步才愕然发现这人的精神也不太正常,他的轻松已经超出了心大的范畴,各种反应都与正常人背道而驰。
这种罪犯乍看上去并不反社会,与人交流时甚至称得上侃侃而谈,但当你与他进行深入交流时就会发现他们自有一套行为逻辑,其中隐含的非人感让人不寒而栗。
卫诚:“关于宫临的事是他告诉你们的?”
刘楠思考了两秒,“一部分吧,我们自己也查了。”
这话说得很坦然,卫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砸了几下,怒火从心脏跳过的地方蔓延到喉咙、手指和大脑,但他竭力压下了这股怒气,尽量保持着冷静。
他毫无必要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照片,低下头不让刘楠看见自己怒火中烧的眼神。
陈可在桌子的遮掩下在卫诚的腿上轻拍一下,接过他的话,“然后呢?”
刘楠:“然后我们就下手了,但没成。那小子反应太快了,跟条泥鳅似的,一下就滑出去了,顺着二楼就跳下去,我们追出去没抓住。”
陈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半个月吧……大半个月之前。”
和赵广涛回家的时间也对得上。
在赵广志的供词中他弟弟外出务工多年,想来干的就是刘楠口中的营生,也不知道他这个做哥的知不知情。
刘楠表现得再轻松、再配合,他也是直接导致宫临死亡的凶手之一,卫诚能和他共处一室还心平气和的问话,是因为他是个有职业操守的警察。
纵是如此他的耐性也已经到了头,不得不离开这个压抑的审讯室去透口气,不然保不齐他会在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下对已经伏法的罪犯实施暴力。
卫诚无缝衔接,离开刘楠的审讯室就进了赵广志的审讯室。傅张扬在那条带血的项链上提取到了赵广涛的指纹,而从林中木屋取得的那条项链上有赵广志的指纹。
同卵双胞胎DNA相似度超过99.9%,而指纹是区别这二人最显著的特征。
将两案联系起来,赵广志的供词在逻辑上根本就说不通,如果赵广涛真的有认知障碍、会忘记自己有个哥哥,那他就不可能在外面做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多年还不忘定时给哥哥寄钱。如果他是个记忆认知都正常的成年男性,那他和警方声称自己是赵广志就是在撒谎,说不认识他哥也是在刻意撇清关系。
所以甄阑鑫的死究竟和这兄弟俩谁有关?
最后一次找到的碎尸块中,傅张扬在其中发现了一根带有毛囊的男性毛发,经过基因检测,该毛发与赵广志赵广涛两兄弟皆能匹配,因赵广志主动认罪,口供又无疑点,所有人都以为这根头发是他的。
现在想想,既然都能匹配得上,也不无可能是赵广涛的。
专业机构的精神病鉴定需要一点时间,试卷通过大量重复的题型来防止罪犯主观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卫诚熟悉流程,先带着孟泉如进了赵广志的审讯室。
赵广志的口供只差卫诚签字。本来已经准备送看守所,现在居然又把他提到审讯室。赵广志的腿在桌下刻意摇晃着,审讯室里很凉快,他的脑门看上去却湿漉漉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
“卫队。”
他冲卫诚讨好地笑了一下。
卫诚拿起赵广志的口供,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下嘴角,“招了啊。”
赵广志忙不迭点头,“是、是,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是我冲动了,我认了。”
“怎么不说给我听啊,再说一遍吧,我也想听。”
卫诚左手拿着赵广志的口供,右手夹着根笔,在手指间来回转了两转,又抓在手中,“你和赵广涛的关系是?”
“双胞胎,他是我弟弟。”
“兄弟感情很好吧?”
赵广志低头的姿势没变,用眼睛往上瞥了一眼卫诚,“嗯……嗯,挺好的,毕竟就剩我俩了嘛。”
“知道赵广涛在外务工是做什么吗?”
赵广志的回答语速很快,但语调自然,“应该什么都做,打零工之类的,我们俩学历都不是很高。”
他不知道赵广涛在外做什么。
卫诚在桌上排出十张照片,除了刘楠外还有九张生面孔,他将照片推向赵广志,“这里面有你认识的吗?”
赵广志一边扫视这几张照片,一边悄悄抬眼观察卫诚的反应。卫诚四平八稳不动如山,表情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赵广志谨慎地摇摇头,“没有。”
为了防止刘楠顺口胡诹诓他们,卫诚走前叮嘱陈可用照片再试探刘楠一次,结果刘楠在二十张长相相似的照片中准确挑出了赵广涛的脸。
为了避免这双胞胎兄弟俩沆瀣一气把罪名都推到其中一个人身上,卫诚必须在审问赵广涛前就确定,真正和刘楠共事了几年的到底是谁。
刘楠说的名字是“赵广志”,这也印证了兄弟俩出门在外是用同一个名字的,身份证只有一张,谁需要谁用。
“再给我复述一遍案发经过吧,你是如何杀死甄阑鑫的?”卫诚抬起头,看着赵广志的脸,一旁负责记录的孟泉如也猛地抬起头。她在卫诚那看到了那条带血的项链,看到项链的那一刻她就懂了卫诚为何要重新提审赵广志。
这两起案子有疑点,甄阑鑫的死因也许没那么简单。
二人的眼睛反射出审讯室的冷光,他们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柔和,眼神却如出一辙的骇人。
赵广志一时被他们吓住,嘴唇先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虽然那些令他们恐惧的事尚未发生,此刻他却在面前警察身上嗅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为了今天这一步他们筹谋已久,自己也已经费尽心力,若是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到这一步就结束。牵扯的人已经够多了,别再搭上他弟弟了。
可事实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尽力回想着自己上一次的说辞,同时也在心中思索。
是哪里漏了破绽吗?之前不是已经让自己在口供上签字了吗?案子到这一步不就应该结束了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激情杀人的全过程,包括杀人后分尸,他在惊恐中操作,因为怕声音太大所以几番停下,又怕尸体腐烂所以几次将破破烂烂的尸块塞入冰箱。整个叙述过程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对于细节的指认没有分毫差错,与卫诚手中的这份半点不差。
孟泉如冷哼一声,“记得还挺清晰。”
赵广志用眼珠瞟了他一下,没说话,孟泉如身上飘着一层和卫诚很相似的气息,他有点怕。
卫诚:“我们在木屋那找到了一条项链,是你的吗?”
赵广志看着证物袋中熟悉的项链,“是,是我的。”
“你弟弟有吗?这种项链。”
“有,他也有一条。”
看来赵广志还不知道他弟弟的项链也已经丢了,估计是在与刘楠的打斗中遗失在现场的,后被宫临发现,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带回警局。
卫诚拿出另一个证物袋,袋中是条一摸一样的项链,只不过挂坠上豁了个口,“那这条项链你眼熟吗?”
赵广志在目光触及项链上的血渍时猛地一抖,随即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我弟弟怎么了?他怎么样了?”
卫诚心知,打进入警局起,赵广志只见过赵广涛一面,他们所能利用的只有信息差这一点。
他晃了晃证物袋,项链上的血已经干涸成黑色血块,将链条和塑封袋粘连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着,“你弟弟,如果他在警方的环境下肯定是安全的,但是谁在找你弟弟你知道的。”
赵广志知道吗,卫诚也不知道,但他只能这么说。
赵广志的拳头捏紧了,瘦削的脊背颤抖着,他的担忧压过了理智,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轻轻开口道:
“我……不知道。”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他在外面惹了什么很厉害的人,但我弟真的是个好孩子,请保护他吧。”
他想伸手拽卫诚的衣袖,但是双手被禁锢住所以没够到,只能捏紧自己的手,看上去很紧张。
卫诚静静凝视他,直到确信赵广志的确是不知更多内情。赵广志满脸都是对弟弟的担忧,虽看得出有所隐瞒,但担忧是真切的。
孟泉如拽了他一下,“傅哥把赵广涛的鉴定报告发来了。”
卫诚最后看了赵广志一眼,虽然警局供吃供住还有空调,但重压之下日子不会太舒坦,赵广志的头发与他刚来那日相比有些长了,胡茬也参差不齐,整个人此刻显得很邋遢,与隔壁的赵广涛不再那样相像。
赵广志也在凝视他,那目光中既包含了对卫诚等人的愤懑,又有着一丝希冀,他是真的希望警方能保护他的弟弟。
许多犯罪凶手的目光如狼似虎,也有一些仿若食草动物般无辜,但赵广志此刻的眼神和他们都不像。
他的眼神更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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