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爸爸爱你,假的

房间内装潢与余慎行想得大差不差,洁白的墙壁、空旷的房间、呆滞的病人。

余慎行缓缓朝坐在床边的人靠近,那人形销骨立,不过是在公众视线内消失了几个月,净被磨灭得一点人气都不剩,宛若一幅枯骨立在床边,不见年轻时意气跋扈的样子。

“好久不见。”他没找到椅子,便随意倚靠在床头柜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余恩煜循声抬头,雾蒙蒙的灰黑色眸中空无一物,他盯着余慎行的脸看了半晌,牵动嘴角勉强一笑,面孔透出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疲惫和苍老。

“又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早?”

“我就说你认不出来。”

余慎行微笑着推倒了屋内仅有的装饰——立在床头柜上的画框——他清楚的认出那出自哥哥之手。

画框摔倒撞出一声响。余恩煜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抖,这点噪音虽然突然,但远不到让人惊悚的程度,余慎行弯起眼睛一笑,瞳仁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程谨言还真是没少折磨他们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爹。

这场争斗中他不拉偏架,双方都算不得好人,硬要选的话他勉强选程谨言。因为程谨言的所作所为还能算报复,余恩煜年轻的时候纯暴力狂。

坐在床边的人眼睛一眯,从儿子少见的平和中品出点不对,“你不是……余慎行?”

“也算。”看着像他儿子的男人模棱两可地答道。

余恩煜眉头拧起,愠色让他看上去增添了点人气,“你是另一个?余谨言?”

“程谨言。”男人纠正道,双手抱胸,“这个也算。”

余恩煜年轻时就不聪明,现在年近四十脑子更是转不动,被眼前人短短两句话绕蒙了,表情茫然中带着点愚蠢。

“我都是半个废人了,还猜什么谜语。”

余恩煜自暴自弃地一低头,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余慎行不得不走近一些,拎起他的领子以让他直视自己。直到此时,掂量着手中的重量他才切实发现这个宛如童年噩梦般的男人真的老了。

曾经看似能毁灭一切的身形拎起来还没一条过度肥胖的大型犬重。

余慎行的思维开始飘散,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喂出高血压的阿拉斯加,又想起了它是怎么被余恩煜掐死的。那毕竟是只狗,还是只从小被抱着长大的亲人的狗,它连吠人都很少,余恩煜只轻轻一点头,两名保镖就冲上来把十二岁的余慎行从狗身边拽走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母亲之后,他的狗也死了。

扪心自问,如果余恩煜落到他的手里,他做得未必会比程谨言温柔。

这间特殊病房窗户很小,连接处还焊着白色钢条,将阳光分割成等大的长方形,看上去单一且枯燥。屋内一切设施都是白色的,就连床头那幅画也只夹杂了少量的灰,余恩煜本人算得上房间里唯一有些颜色的东西。

长时间处在如此单一的环境中,人会因为外界信息输入过低而暴躁、抑郁、食欲不振,进而疯掉,其后果从余恩煜迅速消减的体型能窥见一二。

余慎行拎狗一样掂量了下,又松手任由他砸在床上,对此间一切没来由一阵厌烦。曾经迫切希望余恩煜付出同等代价的他和现在迫切希望远离一切的他在内心展开一场拉锯战,也说不清是现在的自己变软弱了还是曾经的自己太偏激了。

他居然既不想报复,也不想泄愤,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有远离。回到卫诚身边,就像回到安全的巢穴一样。人亦是兽,追求幸福的本能在驱使他。

“我有办法结束这一切,要合作吗?”

他俯视余恩煜,看着那充满戒备和恐惧的眼神,心中却一阵发空。母亲去世太多年了,久到他只记得那句“好好生活”的遗言,再回忆不起来任何来自童年的温情。余恩煜谨慎地打量他,似乎以为这是儿子想出的折磨人的新计谋。

余恩煜:“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等死吧。”

余慎行以退为进,转身就走,不等迈步被身后人叫住。

“等等!你想怎么做?有什么办法。”

余恩煜还在衡量,他手中的砝码少之又少。想不明白这个年轻的男人因何要与自己合作,同样不知这对双胞胎间生了何种龃龉。

“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得把余氏的所有交易都告诉我。”

他着重强调了“所有”两个字。

“所有交易,还有交易负责人,据点,真正的账目。我只是想借用一点扳倒你儿子,其他的绝不多碰。”当然是假的。

余慎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忽悠亲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把这一部分合法充公。就是把整个余氏充公他也不心疼,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白送他他都不想接手。

身着病号服的人不再出声,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紧手中的一小块床单,看得出内心正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面前人所问的全是余氏行走多年的根基,把命根子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不会好,可是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他儿子也不一定让他有命活。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余慎行预留的时间还剩大概半小时,用指尖在自己臂弯里一下下点着,“我能待的时间有限,你最好快点决定。”他浅笑一声,“很长时间没正常进食了吧,鼻饲好玩吗?你儿子正在引进新股东稀释你的股权,现在还有几个老人在等你,但你觉得他们能撑多长时间,会不会倒戈?”

“毕竟……”他看了余恩煜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做事不怎么给自己留后路。”

余恩煜又想起了那种酸涩反胃的感觉,他有着正常的吞咽能力,却不被允许正常进食,大部分时间没有自由,活动范围只是这么一个枯燥狭小的房间。光是想到这几个月的经历,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磨灭的恨意。

他四下环顾一圈,墙壁上摔砸出的斑驳痕迹还能让人窥见当时的惨状,他抓住床边的支架费力站起,一瘸一拐走向窗户边缘。

窗下是红色的原型警报器。这个屋内的监控本应实时传到程谨言的私人手机上,现在被周宏谦更改了数据通路,程谨言能看到的仅是余恩煜神色萎靡靠在床边发呆的画面。

不过这个警报按下去,程谨言就不得不知道了。

余慎行静静看着他,手指隔着外套摩挲着腰间的麻醉枪。余恩煜将手搭在警报按钮上,余慎行的手扣在板机上。

房间地板下响起一阵索道运转的声音,轻微的齿轮咬合声后,左数第二块地砖下降,赫然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地道仿若兽口,随时准备将来者吞吃入腹。

余慎行的神经敏锐地响了一声。

这家疗养院没有地下室规划许可,违章建筑。

他眉头拧起定定看着余恩煜,把自己脱缰的思维拽回来,不再想那不合时宜的违建。而是放下手走向父亲,随意地朝地下室瞥了一眼,又长久注视着余恩煜那条不便的腿。

余恩煜被他瞅得不自在,把腿往里收了收,膝盖往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着。那是上次被程谨言用花瓶砸的,就在咖啡厅谈话之后。程谨言把在弟弟那受的气完完本本还到了老爸身上,何尝不是一种内循环。

余慎行:“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哥哥吧?”余恩煜懒得再去分辨眼前人的名字,凭直觉给他撇了个代称,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在自己身边待到十四岁然后被送出国的小孩似乎是双胞胎中的哥哥,他想不起来,也记不清,只能模模糊糊按个名头,“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可能不知道,你弟弟现在很厉害,他不仅接管公司,还当上了警察,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想做掉他手续很麻烦,这个职业太敏感了。”

余慎行没回答,眯起眼睛摆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亲爹话中有话,他听出来了。

余恩煜扶着墙壁一步步迈下楼梯,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下来呀,你还怕我在下面杀了你吗?”

一方年轻力壮富有格斗经验,一方身带残疾行动不便,就算是世界上最谨慎的人也难免松懈,更何况此时余恩煜根本没有杀他的理由。余慎行抿紧嘴唇,和父亲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着他走下楼梯。

他们在黑暗中行进了好一会,走过了类似迷宫一样的路径,余恩煜对这里似乎出奇地熟悉,在第四次拐弯时,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余恩煜的手臂一扭一抵,余恩煜痛呼出声,被摁在墙上动弹不得。

“啊!你做什么?”

他一改刚才的病容,震怒地大吼,声音中气十足。

余慎行没有回答,眨巴了两下眼睛,右手用力一拧,余恩煜的腕骨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没有光亮的甬道中格外明显。

余恩煜哀嚎着跌倒在地,抱着手臂满地打滚,凄厉的叫喊撕破宁静。余慎行后退一步隐入黑暗,默不作声站在原地,

哀嚎持续到余恩煜的声音近乎嘶哑,稀稀拉拉的“鼓掌声”骤然响起,一个身影带着满脸微笑款款走出,长风衣随着步子飞动,把地下室走出了T台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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