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觉得枣最近有些太碍眼了。

这种对自家兄弟负面的情绪，昴只有在童年时产生过。

从昴记事起，作为母亲的美和总是全球各地旅行，身边的男友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有时候洒脱有时候笨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母亲更像是大姐姐，教育这样的事也更多落在家里的兄长和保姆阿姨身上。

在多子女的家庭中，排行中央的孩子总是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更别说像他们这种超大型家庭。

没有父母的引导，孩子在成长时总是会寻找其他模仿的对象以确认自己存在的角色，而角色的蓝本最初昴只能在年长的兄弟身上找。

雅臣和佑京是家里的“模范生”，一丝不苟地做着父母眼里理想孩子的行径，从国小开始成绩就名列前茅，一路名校读过去，最后找了社会地位高又赚钱的工作。

于此相比，要和光则更随心所欲，上学的时候特立独行，工作更是找得小众又奇葩。可从小到大他们两人总是最精明的，嘴甜又会撒娇，哄得美和心花怒放，说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也不为过。

以椿为首的三胞胎是最不让美和省心的孩子，三人成虎，人多的时候做坏事都是底气。老师告状的电话有时候打到澳洲，有时候打到非洲，无论哪里，最后都会经由美和打回日本，在他们家每月一次的电话会议中开展批斗大会。

昴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至少和家里的兄弟们比起来。他不是喜欢读书的那挂，不是会说话的那挂，也不是调皮捣蛋的那挂，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自己的蓝本。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恐惧的情绪，昴不知道怎么描述，就像是身处一间巨大的密室，本想着谁能亮一下灯引导他往那边走，实际上到处都是此路不通。

十岁的时候昴向弟弟们敞开心扉，想从他们口中得到认同感。

祁织只是迟疑了一两秒，“不要想那么多，像雅臣哥和佑京哥一样好好念书，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

侑介则更难交流，只是听听他讲了两分钟就听不下去自顾自玩游戏去了，他那种天生钝感力爆棚的人大概从来就没想过这种事情，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没有人和他感同身受，昴意识到。

这种难受的感觉伴随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发酵，渐渐在昴脑海中变为另一种感情，碍眼。

他觉得家里的兄弟们都很碍眼，因为没人能理解他，没人能给他指一条道路所以碍眼。

昴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枣的。

他是三胞胎中的老幺，可显然椿和梓的关系更好。该怎么说，三人的友谊太拥挤了？兄弟之间的关系也适用于这一条吗。

梓和枣都是属于话少的类型，或者相对于咋咋呼呼的椿来说，这两人冷静得多。差别是梓的性格更加尖锐，而枣则温和得多，也是因此昴更愿意和枣说话。

三胞胎不一起行动的时候，枣更多的时候是在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看体育频道。

昴不止一次在同一个位置看到那样的枣，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形影不离的椿和梓“抛下”他出去玩了。这让昴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枣那时正在看当年篮球全国大赛的决赛直播，因为昴多搭话了几句，误以为他也对这个感兴趣。

昴其实那时候也不确定自己对篮球是否有兴趣，只是他们支持的东京的院校获得冠军，次日两人就热血沸腾地去篮球场打球。

他们在球场上模仿东京队夺冠前的最后一球，模仿关西解说员蹩脚的东京腔，嘻嘻哈哈到最吊儿郎当的要都跑出来叫他们回去吃饭。

渐渐的，篮球就成了昴生活的一部分。除了枣以外，昴在社区的篮球场上、学校的篮球队里交到了更多朋友，因为被这些人和篮球占据着生活，他没有再感觉到什么“碍眼”的情绪。

成为篮球运动员成了他要走的路，不必在意什么位置，有一个目标后，生活就变得很有奔头。

他顺利地进入明慈大学，加入篮球队，后来被选为正选。

那是很高兴的一天，为了庆祝，他还自发去了中学附近很有名的和果子店，然后在那里遇到了千奈。

上大学后同龄的朋友们就开始谈起女朋友，昴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他从小到大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成为篮球运动员上。不过他对千奈的初印象很好，温柔善良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到这里也就算了，他们居然还是邻居。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次日的晨练，他在公园看到她在一棵槐树下面拉伸，带着那份惊喜上前跟她主动打了招呼，紧接着他们就短暂地成为了晨练伙伴。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运动啦，只是在东京人生地不熟，想靠晨练认识一些新邻居。”

他们关系熟悉一些后，千奈不好意思地跟他承认道。

“啊，东京真的好大，有的时候会感觉很寂寞，感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呢。”

“感觉东京人都很有边界感，好像很难建立关系啊。但是昴君不一样。昴君真的很温柔。”

温柔吗？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

他的确有意识地对千奈十分关照，因为她是邻居，还是独自一人来东京的女高中生。

那时候他没有关注自己对千奈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开心，与她约好去做什么或者在哪里见面也很开心。他想这种感情应该就是喜欢，意识到这一点时昴既觉得慌乱又觉得荒唐。

这么快吗？他们才认识了几天？

昴是后来才听朋友说，人会爱上的总归是自己，理想中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还有过去的自己。爱人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的都是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的千奈真的很像过去的他，迷茫，对于东京无所适从，他天然地将注意力投放在她身上，本能地给予关心。

然后在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下，他们成了情侣。

又在他模棱两可的犹豫中，千奈提了分手。

按理来说，痛苦也应该是模棱两可的才对，昴却感觉那是实打实的，百分之百的痛苦。

为什么？

能量守恒定律在这个问题上不适用了吗？

睡不着觉的傍晚里，昴不受控制地想着。

大概是睡眠不足，头脑也不清晰，他居然在一个大雨天的晚上跑到千奈家找她复合。

那天她披着一件针织外套，海藻般的头发披在肩头，眼神是他没见过的淡漠，

“在说什么蠢话呢，要看看现在几点吗？”

她拒绝了，理所应当的。

这样的拒绝还有好几次。

昴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了好一段时间，痛苦茫然的感觉就像重回了小时候那段找不到锚点的时光。

紧接着他旷掉了几次训练，不是有意的，有时是睡过头，有时是干脆忘记，总之他没有将篮球放在心上，代价是失去正选位置。

他看到千奈和椿哥梓哥关系要好，看到她跟光哥偷偷见面，她被围在许多个男人之间。恍惚之中，昴觉得她的身影和美和重合在一起。

记忆里美和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是夸奖雅臣佑京时欣慰的笑，有时候是被要和光的甜言蜜语逗乐的笑，有时候是教育椿和梓时嗔怪的笑。

而对他的，只属于他一人的笑，记忆最深刻的，是他高中时期在篮球队拿下关东地区冠军的笑。

“昴真的好厉害，妈妈拍了很多照片哦。”美和兴致冲冲地跟他分享着相机中的照片，家里的兄弟们围在旁边欣慰地恭喜他。

昴第一次觉得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不用在兄弟之中寻找蓝本，这是枣教他的。

本来应该一直这样下去的。

如果没有在那场篮球赛后见到千奈。

谁能想到，这一次夺走他位置的人，也是枣。

他其实不算是一个很完美的男友吧，不，是完全不称职，昴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因为工作繁忙，女朋友的跑步训练基本上枣都是缺席的。

只是在抽出空来时打来电话，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指导，再给一番没什么用处的鼓励。

马拉松结束后还能说出都是自己鼓励的功劳这样的话，昴听到当时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哈？他究竟在说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完全不知道千奈为了训练脚后跟都磨破了，居然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去。

而他三番两次的公司聚餐更是让人无语。

那天昴陪千奈拍摄完一组美发用品广告，本来千奈就因为拍摄当天一直到晚上七点还没吃饭，等他到十点多结他回来一句在公司和同事吃过了就放了千奈的鸽子。

这也算是男朋友吗？

如果占着这个位置不知道怎么担任好这个角色，为什么不赶快滚远点。

“可是我很喜欢枣啊，诶？原因吗？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很喜欢。”

千奈笑眯眯地品尝着他买来的小蛋糕，身后的化妆师在帮她拆除假发。

“啊，等一下...”

身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昴看到了来自于枣的通话页面。

——“今天还顺利吗？...”

昴心脏抽紧了下，看着千奈的表情从平淡，到开心，到为难，最后，他看到她点头答应了。

“今天也不可以一起吃饭吗？”

在千奈说出来前，昴率先一步发问。

“抱歉啦，昴。因为是枣好不容易才买来的音乐会门票，我真的很想去看，也不想让他失望。我们下一次再一起吃饭吧。”

千奈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道歉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不想让枣失望，但是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失望吗，

昴抿了抿嘴唇，他当然不会对千奈说出这样的话，点了点头。

他看着千奈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奔向枣的车子，目送着车子直到看不见为止。

事先约好的餐厅给昴打电话确认到达的时间，那是他提前半个月就预订的位置，可以看到东京最美的夜景。他还事先查了天气，当晚应该是万里无云，连月亮也是进几个月以来最大最明亮的。

昴忽然觉得不甘心，打电话给枣。

他并不是真的想和枣吃饭，只是不甘心把这个好日子拱手让给他。

凭什么，明明是他先来的。

昴承认这个电话打得太冲动了，等他冷静下来时也已经晚了。

他收到千奈发来的语音，里面是枣的声音。

——“那以后我们多过二人世界好不好？慢慢不让昴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

好自私啊枣。

雅臣哥不是从小就教导过，像他们这样的多子女家庭不可以自私，不可以独占美和。

所以为什么现在枣要独占千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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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 1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