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梅花长袍松垮垮披在他身上,胸前袒露,露出两排骇人的肋骨痕迹。简直就是皮包骨。
白诺诺看到,他手上拿了杆烟枪,锦绣烟袋晃晃悠悠地綴着。
他深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喉结吐出,仿佛要划破他细嫩的皮肤,餍足地呼出蒙蒙白雾,他的身体本来就有些透明,被这烟雾笼着,更加似真似幻。
“萧翊……”白诺诺晃了一下身旁的人,浑身的肌肉绷紧。
那人掐着嗓子娇笑:“你叫呀,这会儿叫醒了他,他也看不到孤的~”
白诺诺收回手,“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的?”
这地方诡谲神秘,虽然到处都看不见什么人,但是难保他们刚才出去那一遭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跟到这里来。
然而那人却慢悠悠抛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在孤的尸骸里,竟然还问孤是怎么来的?可笑可笑。不过孤却不必问你们是怎么来的——因为这次重逢,是孤早就计划好的。”
说完又对诺诺摆了摆手,“哦,你不算,他们两个算。哈哈!”又深吸一口烟,喷吐出大团烟雾。
只是这烟雾仅在他周围缭绕,仿佛与白诺诺隔着什么屏障,无论怎样翻涌漫卷都波及不到她。
“什么意思?”白诺诺皱紧眉头。
“就是字面意思咯。”他理了理袍子下摆的褶皱,抬起眼,“孤被困了一百年,可没耐心继续跟你耗了,你们三个,都得死。哈哈哈!”
他张开嘴,瞪着眼睛,仿佛要把皮肉撑破似的大笑。
白诺诺突然就把这个人和另一个曾经威震四方的狠角色联系在了一起,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同样的狂热,甚至眼前这个人的狂热更加癫狂浓烈。
“你是……”
那个人曾经踏在魔兽诡象的背上,睥睨众生,面容和肌肤都更加饱满,长发永远披散着,带着一股慵懒和无所谓。
“凌异。”
上一任魔主凌异,曾率领着百万魔兽,将修仙界众生踩在脚下,那时候万物凋敝,生灵涂炭,只有魔族在不断壮大,就如同一颗巨大的毒瘤,在摧毁、吞噬这个世界。
如果没有浩苍仙宗和萧翊,整个修仙界将陷入无尽的地狱。
这个名字从白诺诺嘴里说出来,凌异收起了笑容,向她冲过来,挥起烟杆对着她的下巴——就穿了过去,没碰到。
他显得更加不悦,俯身逼视白诺诺,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孤现在还差一点儿获得实体,你这种东西也配叫孤的名字?”
纵然没碰到,白诺诺也被他这股气势吓到了,往后仰了一下身子。
然后,“凌异,凌异凌异,凌异?”白诺诺连叫了一串,眼神里带着挑衅。
凌异没想到自己刚才非但没镇住她,反而告诉了她自己的软肋?!顿时气得一佛在世二佛升天,绕着她转圈骂。
“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在爷爷头上动土!看本爷爷不教训教训你个小兔崽子!”
他飘到白诺诺头顶,对着她的头就是一顿踩,自然是半点也碰不到诺诺的那双麻杆儿一般的腿皮肉晃动,勾勒出病态的线条。
白诺诺自小被人欺负惯了,若不是有萧翊在,她能发展成一个更大的刺儿头,左闪右闪躲避凌异的脚丫子,一边笑呵呵道:“凌异,你曾经可是很威风的,怎么现在沦落到只能和我这样的无名宵小置气了呢?”
凌异虚空给她一烟杆子,脸气得涨紫,“你这兔子精,还说呢!多亏了你那好夫君,孤能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不过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待你这俩夫君再多吵一次,孤就有足够的力量化为实体,到时候便能消化那第二剑的力量了,迟早收拾你!”
白诺诺意识到话中深意,收起了逗他的心思,问道:“什么意思,你借助萧翊和羽玄的怒气增长功力么?”
凌异当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嘴里低估了一阵,抽了口烟,吞云吐雾地半垂下眼睛,“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
“孤本就是靠着世间的愤怒降生的,虽说成魔后不再看得起这种把戏了,但是愤怒却是比怨恨更加有力量的东西,就像四处漫溢的油,一点,轰——,多美妙啊,哈哈~”
“被萧翊打败之前,孤用自己的魂魄为祭,让他的恶魂更加壮大,让他能够尝到愤怒的滋味,以此来不断滋养孤,等到这愤怒足够多,孤就能重生,而萧翊将会死,到时候就在没有谁能阻止孤统领天下啦!”
他说到兴奋处,振臂一挥,大袖如翼展开,沉浸在成功的幻想当中,一边连续嘬着烟嘴,一边胡乱舞蹈,长及脚踝的乌发飘摇炫舞,被他带得不断颤抖。
“那第二剑是怎么回事?”白诺诺发问。
“你不是都看到了嘛!”凌异猛地转过身,皱着眉吐了口烟,“小兔崽子就是小兔崽子,反应就是比别人慢。”
“我看见什么了?”
“归虚第二式,没看见?瞎了吗你!”凌异哼了一声,继续嘀嘀咕咕,好像在哼什么调子。
确实,他们在来这里之前,用了《归虚三式》的第二式剑诀。她原先还猜测会不会是遭人偷袭,却没想到这竟然是来到这里的钥匙。
“这一剑曾经让你丧命。”白诺诺还记得那天的景象,乾坤一片混沌,战火弥漫,到处都是厮杀和惨叫,就在人们以为这世界要沦为炼狱时,他出现了,青冥剑寒光熠熠,不染一丝血迹,仿佛是世间最后一道阳光,他带着这道阳光,溶解了无边黑暗,还天地皓皓清明。
是他的萧翊。
“嗯对,就是那一剑。”凌异在半空中翘着二郎腿,点了点烟杆道,“不过很快这一剑也会成为孤复生的那一剑。等着吧。”
“这是为何?”
白诺诺还想追问,凌异却忽然翘起兰花指,按在唇珠上,“嘘”了一声,伴随着这一声,青烟自他口中飘出来,滑进白诺诺的口鼻。
“他们要醒了,你知道太多东西到时无妨,但可不能告诉他们,嘿嘿。”说完一撩袍子化作浓烟消散。
白诺诺摸了摸自己的嘴和鼻子,除了刚才那缕烟进去的时候有些凉,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羽玄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浓密的睫毛掀开,看见她眼底便浮现出笑意,“糯糯。”
“刚才……”白诺诺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羽玄,但是讲到关键的地方竟然张不开嘴,嘴唇仅仅闭合,像被陡然间缝起来了似的,半个字也吐露不出去。
见状,羽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打量她一番,道:“是禁言咒,有别的人来过?”
他并起两指,压在白诺诺的唇瓣上,轻轻一划。
“是凌异!”白诺诺脱口而出,一团烟雾也随着这句话喷吐出来,消弭在空气中。
话音刚落,整座“水月阁”发出了“吱嘎”声,紧接着房梁从中间向下弯折,断成两截,房顶滑落下来,外面“轰”的一声。
顶梁柱竖着爆成千丝万缕,整栋建筑纸糊的般飘摇欲倾。
这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萧翊猛然惊醒,起身就要护住白诺诺。
羽玄反应更快,已经抱着白诺诺腾身而起,绯衣如虹飞掠,落在附近的草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萧翊随后赶来,轻袍缓带,不染尘埃。
白诺诺边跑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水月阁”在话语间坍塌成废墟。
本来以为凌异没有实体,翻不出什么大水花,结果他一生气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早知道她就斟酌着说了。
“我的五万块灵石……”白诺诺欲哭无泪。
“这有什么,本座回去再送你更好的。”羽玄道。
萧翊白了他一眼,“不义之财。”
“你是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吧?”羽玄“嘁”了一声,“每次本座扫荡剑宗,都穷得叮当响,除了几把破剑,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糯糯,我们走,兴许之前见到的那座城池会有线索。”萧翊拉着白诺诺就往竹林中去,背影颇有些仓惶。
白诺诺这次没有帮忙辩解,毕竟在剑宗多年,她又做了小一个月剑宗宗主的妻子,知道剑宗的真实财务状况。
确实没有反驳的底气。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样心疼那五万灵石。
羽玄得意地拉着白诺诺另一只手,悠然道:“在本座这里,五万灵石不过是小数目,别说是一座‘水月阁’,之前碎掉的那把白玉剑也能一并换成更好的。”
“什么?!”萧翊停下脚步,“那把如月碎了?!!”
“昂,怎么啦?”羽玄不以为意,但是碎掉的原因他不是很想提起,是故有些心虚。
萧翊攥紧拳头,“那可是昆仑山上的神玉,你竟然给碎了?!”
“不要动气!”白诺诺赶紧给他顺气,“你忘了凌异他最希望的就是看你们生气,最好能打起来,我知道那把剑珍贵,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其他的都往后放放,好吗?”
萧翊识大局,很快就平息下来,招出自己的青冥剑递过去,“你先用吾这把剑,好防身。”
“凭什么用你的?”羽玄把自己的送到白诺诺眼前,“本座弄坏的,自然要用本座的剑来代替,糯糯,拿着!”
“两把剑我也用不了呀……”白诺诺一手拿一把剑。
青冥和炽星都是神兵利刃,放到修仙界都是各路大能哄抢的对象,如今像不要钱似的塞进白诺诺手里,先不说她到底能不能用得来,光是拿着都能感受到两柄剑那股冷傲的剑意,让人不自觉就头皮发麻。
“你弄坏了如月,竟然好要意思把你的剑给她用?”萧翊道。
“一把玉做的剑而已,也就你这穷酸当宝贝,本座想给,一百把都不是问题!”
“停!”白诺诺大叫一声,把两把剑怼回两人胸口,大步向前,“不要吵,往前走!”
走了两步发现没有回应,转身一看,一个人影都没了。
风吹过,大片蓊郁的竹叶飒飒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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