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赤红，附着其上四四方方，其下之人本是霜雪寒色不染绮华，偏偏被这太过严实的裘袄热得满脸泛红。

逐风眉头不安的紧皱，汗水顺着额头滑落，终是在无法忍受之际张开了双眼。

黄瞳带着雾气，融化了寒色便多了分软和。

一旁之人静坐许久，闻声抬眼看来，满面镇静的脸上扬起一抹趣味笑意。

“醒了？”

江离走上前，视线与之平齐。

她在这人逐渐聚焦的黄瞳下，朗声开口：“你名逐风，乃是我阿弟。不久前行踪不明，害我寻了许久。”

已经清醒的逐风半信半疑，他掀开裘袄这才觉轻快，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木剑。

“我不记得了。”

木剑就被放在床边，他将之抱在怀中才总算镇定。

视线又忍不住投瞄了眼江离，觉得盯得久了又快速斜开。自以为做得隐蔽，却全在江离眼中。

“我知晓你不记得，这是幼时便有的毛病。”江离温声细语，像是一个真正阿姐那般。她动作自然的指向逐风怀中木剑。

“你细看木剑剑柄，那处二字便是你的名字。”

逐风自然知道，他醒来时身旁只有木剑，待到视力恢复，看到那两字只当是剑名，竟是未能联想到自己。

见逐风陷入沉思，江离又将冰晶项链取下递给逐风。

“你瞧此物，其中有你灵息之气，便是专门用来寻人的。”

逐风接过后攥在手心，不由眉心更紧。他感受得到其中一脉相承的气息，的却源于自身。

黄瞳轻眨，逐风已经信了大半。

“抱歉，我不记得了，阿……”

他对着眼前太过年轻的江离还是喊不出那两字，女子身量中等，体态轻盈，怎么看都要比他要显得年幼。

怎就偏偏是他的阿姐？

“风儿，阿姐名唤江离，从前你礼仪周全，怎就这般忘记了。”

江离衣袖掩面，突然的呜呜悲鸣：“风儿啊，我可怜的阿弟。”

逐风全身一僵，抱着木剑的手不由收紧，他唇齿半张筹措了半天，才终于唤了句。

“……阿姐。”

“嘻嘻，乖呀，风儿阿弟。”

衣袖顷刻放下，一张巧笑姣然的脸便露了出来。

逐风古怪的低下了头，觉得这人变化好生迅速。

不过……

很，很可爱就是了。

温淑站在角落，目睹了一切默不作声。以她还不算差的眼力，江离前辈明显在哄骗那名男子。

虽然，的确很可爱就是了。

……

天星渡口

白须子带两弟子和江离三人告别，梓木有些别扭的躲在梓童身后，不时瞅下温淑，眼中满是不舍。

“前辈一路好走，若是有朝一日，我青元观重返中州，定去上宗拜见。”

白须子摸着胡须满面春风。他倒不曾想，自己这中州排不上号的落魄宗门，竟是有朝一日和三宗弟子攀上关系。

江离倒是有提出带三人重返中州，以报对逐风相救之恩。

却被白须子直言拒绝，他言说先有江离海上出手，才有后来的碰巧施救。一恩还一恩，都是善缘，哪用得着再图报答。

并且他原本夙愿，便是回来承继青元香火，况且两个徒弟的资质也不适合在中州生存。今后在这凡人界传道布场，倒不失为后半生幸事。

“那你为何拒绝了皇帝的请求？”温淑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白须子看向其解释道：“吾辈修道就不该与皇家多有牵连，您说是不是？”

温淑轻笑出声，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道长明悟。”

三人登上天船，白须子躬身拜别。梓木忍了许久终是在温淑身影快消失之际忍不住大喊。

“阿姐，姐姐！”

他跟着离岸的天船跑了两步，被白须子施法拦下。梓童将其抱起，任由孩童将脸埋入怀中。

梓童见师父笑他，也无奈抿嘴，看着梓木不由心酸。

到底，还是个孩子。

梓童的视线看向远处山石之后，一个人影走出两步，对着白须子和梓童拱手一拜，最后看了眼梓木，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那人是来见温淑最后一面的温珩。

兄妹二人都知道对方早已察觉，但也都选择了沉默不言。

天船早已消失在渡口，新雾初上，烟云渺渺。

凡人界的渡口轻易难见，民间传说对岸乃是仙人居所。而修道之人却知，这地方是最为安全的通道。用以链接中州，用以去往更宽广的世界。

曾经，无数自命不凡之人前往中州，又有几个当真大乘飞升？见识到中州无数天之娇子，又有几个还能保持本心不变。

如白须子这般重返凡人界的不在少数，但仍有更多满怀期望之人踏上天船，前往传说中的仙境。

……

温淑端着果品进了内室，见江离拿在手中的书本还停在一个时辰前的那章，便知她又捉弄了逐风，二人正闹着诡异的别扭。

“江离前辈，船家说还有半日便到，外边天色正好，不如前去转转？”

她放下银盘好言劝说，果然见江离不自然的咳嗽了声，装模作样的点头：“咳咳，你说的也是，我去外间吹吹风。”

放下书本，江离起身出了房门。

逐风那边凉飕飕的目光透过卷帘看来，温淑站得端正回以一笑。

说来这位逐风前辈也是奇怪，一面被江离前辈捉弄的局促，一面又不许其他人占用前辈的视线。

温淑第一次帮其解围，是看在此人代为手刃仇人，却没想好心办了错事，足足两个时辰沐浴在这位前辈的冷风下。

后面摸清楚了状况，便视情况而定逐渐顺其自然。

这位前辈大概因为失去了记忆，不知说是内敛还是孩子气，她可从不惯着这般脾气。

毕竟，江离前辈觉得有趣，她自是要从旁协助一把的。

温淑在冷风下镇定自若的收起江离的东西，卷帘之后的人抿着嘴不发一言，着实有些气闷。

江离走出内仓，见天色果然清朗，偶有飞鸟啼鸣，甲板上三两分布站着些许人影。

她靠近围栏俯视水面，见其中银光闪动，竟是难得一见的飞鱼文鳐。

若是凡人大多视为吉兆，江离却舔了舔唇瓣，想到了其酸甜的口感。

手中一颗菩提子冒了尖牙，顺着一头垂下扎入水中，那条文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五花大绑拽出了水面。

江离满面开心的将文鳐收入戒中，正想着烹饪之法，却见不远处三两人围成一团，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大姐，你怎就如此固执。这都是为了我们今后着想。”

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男孩拉住少女衣袖，脸上满是不解和气恼。他一双眼瞪着少女，再次出声：“成为少门主姬妾便是一步登天，我也能被抚照进入内门，姐姐作何想不开。可是忘了离家前爷娘的嘱咐？”

少女难受的闭上双眼，不知该如何对这个弟弟述说。

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拖着虚弱的声音开口：“小弟，你为何总将这些当做理所当然？”

男孩见不成，双眼不怀好意的转了圈，想起出门前父母所教之法，直接跪在了少女面前。

“大姐，家中幼时清贫，其他姐姐早被卖入富裕人家为奴为婢，是我见大姐体弱多病才求得爷娘留下。大姐如今便只顾自己，将小弟抛置脑后？”

甲板本就安静，见这男孩跪在少女面前，不由多了分关注。再听其言语，不少人面露疑惑，忍不住附耳一听。

“小弟并非逼迫，但问天门有治疗大姐体弱之法，只要你心甘情愿成为少门主姬妾，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朝着少女磕了个头：“可是小弟托福成为内门弟子，让大姐内心不适？那我便不去当这什么内门！”

他最后一句音量拔高，引得驻足之人目露称赞。

有人听到问天门三字，倒是明晓了各种缘由，小声和身边人嘀咕。

“原是问天门……”

“道友此话何解？”

“那问天门庭便在天星渡口附近，少门主幼时练功导致经脉错乱，需要纯净体质的女子与之双修……”那人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站在中心的少女。

“但是少门主为人正直到……近乎固执，若女子有丝毫不愿，便送予厚礼放其离开。可是愁坏了问天门主，这便到处寻合适女子。但中州之人你也知晓，哪个愿意将修仙的苗子送去给人做鼎。现在看来，这问天门是寻到了凡人界。”

方才询问之人了然点头，也多看了少女两眼：“这般年纪，倒也的确适合。”

江离在不远听了一耳朵，见热闹便走近了几步。她看着年幼，又收敛了修为，众人只当这小姑娘好奇心重，还很是好心的给她让开了一处空位。

站在正中的少女再次合眼，带着些决绝：“小弟，前来收徒的前辈说，以你资质过几年亦有机会升入内门。便是姐姐不应此事，路也并未封死。作何就要如此相逼？”

男孩有些着急，不由拉住少女裙摆：“大姐，我们不能赌这不确定的机会！而且……而且更关键的是你的身体，身体总不能再耽搁吧。”

他说了两句，才想起自己该要示弱，赶忙补上后面两句。

少女却依然合眼不答，她从儿时便不懂。为什么自己想要得到的，却要让他人付出代价。这般自私却能如此理所当然？

父母幼时留下她，是因为她容貌不凡，准备大些卖个好价钱。小弟还是无知婴儿时，大概的确挽留过她，那是因为习惯了她的照顾，寻不到她便哭闹不止。

她体弱多病，靠着赤脚医生留下的一张药方苟活。但药材是她上山采摘的，药方是她亲手炮制的。不这样做，他们便会放任她自生自灭。

而如今，问天门收徒，小弟被测出仙缘举家欢腾。她则因为体质缘故，被以几两银钱买下，父母走前厉声叮嘱她要多为小弟着想，全然不曾问过她的意愿。

登船前她掏出攒的银两，不太抱希望的想为自己赎身。这么多年，倒也让她幸运了一回。

问天门领队弟子讲究因果，见她的确勉强，便收了她的银钱，说是还她自由之身。

但将少门主一事说与她听，定要让她一同前往中州，并在天船到达前好生考虑，不要白白浪费活命的机会。

若是终是不愿，便在渡口彻底放手。

没想快到渡口，得知此事的小弟便急冲冲的跑到跟前。用她永远也无法认同的理念，试图说服于她。

江离：叫阿姐。

逐风：……阿，阿姐（犹豫而结巴）

江离：阿姐好看吗？

逐风：好，好看！（害羞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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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148.凡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