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商碧落直接从后院翻出了墙。
只是没想到,刚一落地,便碰上了个熟人。
“——碧落?!”
由于心神不宁而一直没有离去的程宁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出来了?”
朦胧灯光下,商碧落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头冲对方礼貌一笑:“关你屁事。”
“你——!”
程宁被呛得胸口一堵,旋即想到了什么,抬脚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想趁着少爷还没来逃跑?碧落,你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你不过一介凡人,哪里逃得出修士的……”
“麻烦让一让,谢谢。”
商碧落收敛起了笑容,打断了程宁的长篇大论:“我要是你,我就趁现在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程宁皱起眉头,语速飞快道:“你究竟听没听我说话!你我不过是凡人之躯,在仙人那些神仙招数面前根本没有半点活路,你何必自讨苦吃……”
“哦,随便你,我先走了。”
商碧落一个侧闪躲过程宁朝他抓开的双手,转身便走。
“你…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喊人了!”
程宁说这话时,嗓音里都发着抖。
半弯惨淡的凉月悬于天际。暗淡似水的光辉下,商碧落想了想,又朝身后偏头道:
“啊,差点忘了。被抓来郑家之前,你还欠我十两银子没还,这钱我不要了,随你是买桌席面吃还是上赌场快活,趁着人还能出口气儿,及时行乐吧。”
“商碧落!你——”
“行了,我走了。”
这次,他头也不回地朝后面挥了挥手。
“别骗自己了。你家郑大少爷好歹也是个修士,哪轮得到凡人给他站岗,这附近根本就喊不来人。”
望着青年那道身影飞快融入茫茫夜色中,程宁脸色几经变幻,最终一咬牙一跺脚,疾步朝管事厅跑了过去。
——
日出将至。
连绵的群山朦胧耸立在灰蒙蒙的天边,夜色仍旧稀薄地滞留在大地不肯离去,将目所能及的一切染上灰茫的色彩。
一口气跑出城外几十里远的商碧落,扶着棵不知经年几何的老树大口喘着气。
鼻尖萦绕着草木土腥气,以及那股始终挥之不去血腥味。他实在没忍住,弯腰吐出了一大口血。
“草…那个魔修是什么时候来屠城的来着?”
他勉强擦去嘴角的血丝,倚靠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过往。
遥想曾经,彼时彼刻,他把郑彦君狠骂了一通,以至于对方气血上头,一掌差点儿没将他打死。
虽然清白保住了,但小命也快没有了。这波在商碧落看来其实算是亏的。
鬼知道这郑彦君竟如此不经激。他只不过随口说了句‘修真还要靠炉鼎,岂不是连炉鼎都不如’,后面更具嘲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这人就破防了。
又急又气,叫骂连天,得亏他闪躲得快避开了要害,不然他的脑袋就跟那屋内的古铜香炉一个下场,跟拍西瓜似的当场碎了个四分五裂。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隔天一大早,趁着破防的郑少爷和他爹争执不休时,商碧落选了个没人注意的间隙,硬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跑了出来。
不巧的时候,半道上又撞上了程宁。为了避免此獠转头将他举报,商碧落直接以武力胁迫其跟他一块跑路。
谁曾想到,刚出城门口他们就被逮住了。
当然不是被郑大少爷。
一位打扮得英姿飒爽、看着颇有侠士风范的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抱歉,我要屠城祭剑。前头已经祭了三座城,就差这一座了,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而就当商碧落还在头脑风暴该如何让他们脱身时,狗日的程宁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出路:
‘大人!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纯阴体!小的奉命押送其回城,现将这纯阴体献与大人!望大人饶我一命!’
这话一听就是在放屁。哪有回城是往外走的。
但剑修的一根筋已经初现端倪。
就见这位浓眉大眼、满面红光——商碧落合理怀疑是对方杀人太多以至于血浸在了脸上——的大侠,当即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拎了过来,大方地将程宁踢出了死者名单。
‘很好!你滚吧!至于你,你且留在此处不要走动,待我先去为本命灵剑寻些血食,再谈以后。’
‘多谢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那时尚且青涩不知变通的商碧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宁流畅地完成了磕头跑路的整个流程,全程不带半点犹豫,操作十分丝滑。
过了半天,他才从嘴里憋出了一个‘牛逼’。
早知道他也这么玩了。
再然后,那魔修进城没多久,浓烈的血腥味便从城内传来。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哭声惨叫,一道血光从城主府冲天而起,大侠豪放的笑声清晰地传进了耳朵:
‘果然!修士血肉就是比凡人更为上等!虽然只是几个炼气期的废物,但也足够唤醒剑中真灵为我所用!好!甚好!’
孤伶伶站在城外的商碧落,盯着城墙下洇出的暗红色液体,在跑和不跑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动。
这个和郑彦君那款入门级魔修不一样。这个似乎是真魔修,屠个城跟玩儿似的。
所以他顺利活了下来。
等魔修将城主府搜刮了个底朝天,令商碧落去到城中心找他时,自踏入城内的那一刻起,商碧落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那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入目满是鲜红,仿佛整个世界都由死寂的红色组成。那些零乱铺在四周的、像是碎片一样的‘东西’,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名为‘人’的物体。
残肢断臂,流血漂杵,内脏一样鲜红的颜色涂满了整座城池。
就和今时的太阳一样,赤红滚烫,煌煌自东边升起,将天际烧成灰烬一样的冷白。
商碧落斜靠在古树上,眯起眼望向远处的太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次他特意选了个反方向,以避免再度碰上那屠城魔修。可算算时辰,那魔修差不多也该进城开工了,而那道将城主府屠戮一空冲天血光却迟迟没见出现,天色依旧寒冷洁白,仿佛无事发生。
原因为何?
总不能因为他重来一世,世界线随机发生了变化?那他前世的种种经验还有个屁用,这到底算重生还是穿越?
发觉怎么也想不通后,商碧落索性不去想了。
管他的呢。
能重活一回白捡一条命,多活一天也是赚,这辈子不管怎么想都值了。
想得很开的商碧落,很快就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打算给自己这辈子换个活法。
前世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混成魔门圣子,谁知后脚就被踢去无妄剑阁当卧底,在神经病上司和疯子师尊之间反复横跳,鬼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论是白宴之那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脾性,还是沈重雪那张冷若冰霜仿若高岭之花的脸,他都不想再瞧上一眼。
反正上辈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杀的都杀了,该鞭尸的也鞭尸了,该挫骨扬灰的也扬了。能报复的都报复了个遍,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一世大家就当是素昧平生的路人,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道吧。
刚好,这里距离穷桑山脉也不远,不过三个传送阵的路途,兜里那点灵石还经得起花。
先去山那头的南溟海转一圈,随机打劫几个幸运路人,置办些修行用的杂物。往后当一个云游四方的散修,闲云野鹤地过日子也挺好。
乐滋滋规划好一切的商碧落,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赶路。
眼见从日头高升再到斜阳欲坠,穿过林间的斑驳光影逐渐黯淡。苍松间昏鸦掠起,暮色临近,白涔涔的天空被烟霞似的紫色遮蔽。
他终于歇下了脚步。
拜这荒山野外层出不穷的妖兽所赐,如今连修仙的门槛都还没摸着的商碧落,只能仗着继承自上辈子的神识,提前感知危险然后绕路而行。
这也导致了他将耗费更多的时间在路上。幸亏手上储物袋里物资充足,不然这山沟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打劫对象都没有。
没办法,谁让林子里随便一个妖兽都有炼气后期的修为。运道再差些,说不得走着走着就误入了某个筑基妖兽的地盘,被一口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相较之下,那些地理位置优越、长有天材地宝或是灵石矿脉之类丰厚资源的地方就要好上许多。都不用上头特意吩咐,下面那些像鬣狗一样围过来争夺机缘的普通修士,早就自觉将周围的安全隐患都清理了个干净,主观能动性极强。
某种方面来说,程宁其实也没说错,凡人想要从修仙者手上逃跑的确难如登天。若是只逃出了城主府,龟缩在城中无异于等死;至于出城,离开了每座城池地下镌刻的护法大阵,除非有携带隐匿踪迹的符咒灵宝的修士老爷带路,寻常人等哪能在这妖兽出没的野外寻到一条生路。
这也算是魔修治下的传统文化了。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放在城与城之间同样如此。强者恒强,弱者愈弱。
就跟养蛊差不多。
一念及此,哪怕乐观如商碧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瞧瞧,他上辈子过的多不容易啊。
开局沦落魔道,还是个顶配炉鼎。他咬着牙从底层一步步杀上去,好不容易熬出头成了‘王蛊’,正打算清肃门风、给同道败类们上上强度时,那杀千刀的宿敌又把他堵在了家门口,最后使得全宗上下数万缺德同袍都给他陪了葬。
整得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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