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从树干一跃而下。突然间，远处刮来一道劲风，吹得沿途树木应声而断，耳熟的猖狂大笑随风而至。
“哈哈哈哈，说的好！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本担心延误了辰光，没想到来的正是时候！”
话音刚落，一道黑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冲直撞而来，恰在距离商碧落二人三两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呼啸而来的阵阵阴风刮得商碧落眉头一皱，抬手挡风。待到风停，他放下袖袍，但见面前立着一道眼熟的身影，正是那去而复返的中年魔修。
“既然还没离开，那就别想走了。”
中年魔修红光满面，抚须笑道：“七绝山弟子的神魂果然滋补，花了我不少时间加以炼化，现在再瞧这炼气散修，竟有些瞧不上眼。”
他眼睛一转，看着就不怀好意的三角眼将呆立在侧的少年全身打量了个遍，略带失望地说：“资质平平，长得也不出奇…啧，连拆作修炼材料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般人竟与我同为修士，真是耻事一桩！”
说罢，中年魔修面色骤然阴沉，一挥袖袍，一根通体玄黑的绳索凭空闪出。
“罢了罢了，且将你作个添头一并拉去坊市售卖，多少也能赚点灵石。”
就见那黝黑发亮的绳索随着中年魔修的掐决念咒，竟似条活生生的长蛇般逶迤朝着那少年和商碧落一同袭来。
“哎…”
作为目标之一的青年叹了一口气。
赶在那宛如滕蛇的黑绳翻卷着缠上自己之前，他抽空朝身侧的少年投去一瞥。那少年仿佛被钉死在了原地，双腿颤颤，两眼发直，像一株枯死的老树般呆立当场。
这家伙的演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夸张。
“…我算是服了。”
青年喃喃出声，双眸无神地看向近在咫尺、即将束缚他的黑色绳索。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对决时不要念太长的台词。”
在那状似黑蛇的绳索将将挨上青年的衣角之时，一股凛冽杀机骤然笼罩于中年魔修，惊得他汗毛乍起。下一刻，却见自家刚收入囊中的捆妖索被突兀斩成几段废铁！
“你、你是何人？！”
中年魔修大喝一声，惊疑不定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罪魁祸首——那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美貌青年。
“我是你爹。”
青年言简意赅。
那中年魔修顿时脸色大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怒而掐决道：“该死的小贱种！我今天定要让你——”
话尚未说完，青年却是看也不看，并指如剑，似是朝他所在方位随意一挥。就见一道剑气乍然而至，呼啸着直奔他命门而来！
见状，中年魔修心下大骇！
剑意！
竟是剑意！
他周惊涛一介散修，能混至半步结丹，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如此精纯正气不掺一丝恶念的剑意，也只有无妄剑阁那群一心向剑的剑修们才能练出。
可那群练剑练得快要疯魔的正道修士怎么会横跨穷桑跑到魔门地界来了！？
而且…这般能彻底压制半只脚踏入结丹修士的剑意，堪称世间罕有，若是被收入无妄剑阁门下，定会被那些剑痴长老们视若珍宝，怎舍得派其孤身一人深入魔门？！
更重要的是，这等天才此前怎会默默无闻？！
想他混迹穷桑大小坊市多年，自认也算是消息灵通之徒，要是早知有这般人物，定会打听好对方的样貌喜好，避免与之为敌，何至于陷入现在这般境地！
中年魔修震惊之余，却也没忘记保命。在将功法运转到极致、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击后，眼见去势不减的剑意穿林而过，所到之处树木尽皆摧枯拉朽倒成一片，心下更是惊惧。
早知如此，他何必……
不，不对！他还有机会！
似是想到了什么，中年魔修瞬间转变了态度，原先怒发冲冠的表情眨眼就无缝衔接上了和煦谦卑的笑脸。
“哈哈，先前是我多有得罪，我愿献上所有法……”
‘宝’字尚未出口，他却已经说不出话来。正待疑惑之时，忽觉脖颈一凉，想要低头看个清楚，眼前的视野骤变——
‘咚——’
一颗挂着谄媚笑脸的头颅直直坠地，图留一具无头尸体伫立原地，然而没能支撑几息，便又是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鲜血如雨洒落，露出商碧落无精打采的面庞。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
他看了眼转瞬即逝的魔修，又低头用衣袖的边角擦了擦手指，就像将粘到什么脏东西的手擦干净一样。
“…你、你究竟是谁！”
过于浮夸的声音再度上线。商碧落侧头看去，少年正眼泪汪汪，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甫一对视，在看到那张装得跟个无知小白花一样的脸的瞬间，商碧落的心中立刻升起了‘要不然还是直接撕破脸动手好了’的冲动想法。
但只花了两三秒，他又飞快地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青年拍了拍手，冲少年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你猜？”
月色下，单薄少年神情复杂，似在强忍恐惧，磕磕巴巴说：“我、我不知道……”
没等少年嗫嚅着说出下一个词，那貌美青年便‘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很遗憾，回答错误。”
斑驳树影下，些许乳白色的月光投在他的身上，将青年高瘦的身形照得纤弱而轻盈。他平直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夜风般似有若无的笑意。
“本来，我应该夺走你的储物袋，再一剑斩了你了事。可见你如此寒酸，想来也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只骨节匀亭的手朝少年比划了一个数字，伸出的两根手指在月色里呈现出象牙白的光泽。
“一。你朝我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好汉饶命’，然后由我一剑斩下你的头，好让你无痛飞升。”
“二。你立下心魔誓言，从此奉我为主，我可以勉为其难饶你一命，待你日后修为有了长进，我再来取你性命。”
“二选一，选一个吧。”
“……”
骤风吹过，树林枝叶被摇得沙沙作响。少年像具泥塑般僵直不动，过了半晌才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字句：
“这两者、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最后还不都是难逃一死？”
闻言，青年诧异地反驳：“怎会如此？你若选了一，那自然是命丧当场。但你若是选了二……”
他话音一转，意味深长地朝少年睇去一眼：“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准以道友的资质，将来还能把我按在地上打呢。”
听罢，少年原本面如死灰的脸色顿时死灰复燃地恢复了些许光彩：“此话当真？那、你为何不当场杀了我以绝后患，难道……”
话还未说完，少年已是小脸一红，视线忽地左右飘移了起来，语气也忸怩着道：“若是、若是一见钟情，那便说的通了。我们魔修一向心狠手辣，难得遇上道友这般的人，我…倒也不是不行，其实……”
商碧落听不下去了。
真是有够恶心的。
“你脑子是被驴踢过吗？这当然是因为对我也有好处了。”
他努力压下反胃感，继续扮演一个天资卓绝瞧不起人的一般魔修：“炼气期的修士才值几个钱？倒不如等你再增长些修为，日后不论是用来抽魂炼器，还是肉身制傀，都是不错的人材。”
清润的嗓音里夹带着对现状的嫌弃和对未来的期盼。眼看少年又换上了摇摇欲坠眼眶含泪的绝望表情，商碧落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懂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