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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确实比想象中更好吃,且不知为何感到些许“活着”的烟火气。
他将碗筷端到厨房里洗好,齐晾一旁。正转角口,特别注意到一破旧的纸箱。
是之前搬家时放的,一直未开封。
他的目光却黯下来。
与记忆的遗物僵持不下,林间很浅地叹了一口气,取来美工刀,一划,应目一道昏暗的裂缝。
一套水粉颜料,斑驳着几笔误沾的线条。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
他却自嘲似的笑笑,仍然摇头。将光怪陆离的颜料搬置箱外。渐渐地,箱底的画板斩出一片灰黄。他将板彻底地翻转,直到与一幅半成的画不期而遇。
这副画很暗,散着一丛寂静的忧郁。漆压的林木中突兀扎眼的一袭白骨,冷彻的却像凌晨的残月。并不像应试所绘的静物那样一板一眼,他知道自己的笔触稍过于嘈杂,如风扬击着木与枝,很烈。而骨,又郁郁的静、清淅。
“很美,而且…很悲伤。”
林间没有听见对方的脚步声,从沉浸中猛然回首,一双燃红色的眼睛对他温和地笑着。
他浮动的心缓下来。
仍然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先生可还记得那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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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划了几下,火柴仍未点燃。直到发颤的手与冰凉得不属于他的脉搏,将失手掉到干涸地面的火柴拾起。他像混着砂石的土,这枯干的土地一样死,一样卑鄙,肮脏。
相无晴出奇的冷静,没有什么表情。火延着锈笼的油肆虐燃烧,烟像是黑夜的哭嚎。
他也没有逃。危险在他面庞上圈出一个又一个错误,摇曳着,啃食着。
浓烟,锈笼,挣出的一只扭曲手,再是好几只手。人的手。他的眼睛反射着无数张黑洞洞的嘴,在呐喊求救在一张一合在控诉在咒骂。
他转身离开。
举步维艰。
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直到走进熟悉的森林,在稀落稠密的深黑里,陌生的迷了路。
“小晴,快回家吃饭啦!”
背后的树丛,对他很欣喜地喊着的声音,怦然,枪毙了他。他失控地捂住耳朵,眼睁睁被击中,子弹从左耳贯穿右耳。他却活着。
“相无晴”
无数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有升有降。
他跌了下去,跌落无间炼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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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已经安全了。”
对方拍拍他的肩,试图告诉他,确实,一切都结束了。
在手接触他的肩时,相无晴却看见对方的脸变成了喊他回家的家人。
那位在他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倒在门外雪地里时将他抱回,带他一家一家讨粮求布得以养他活着的母亲。
他的胃翻江倒海,痛苦如同蟒蛇般绞杀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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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拘谨地擦擦自己生茧的手,掩着变成黑块脱落的皮肤,揉了揉这个沉默孩子的头,她的孩子。
她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病。
她更不知道这个孩子将会是,
一位永远无法解脱的狱中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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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我火化的。”
他说话。成了分尸后的一段段肉块。
整个村子染上了病,一场违悖“秩律”的瘟疫。
村民只以为这一切是普通不过的流感,直到有人耕种时僵直地栽倒,搬回去时肌肉紧崩,如同狂犬病发作。皮肤分崩离析成二维像素,瞳孔上翻,精神失常,像恐怖游戏里的NPC那样见人就撕咬。
这场脱轨世界正常运行规律的瘟疫降临。
村民无论怎样用武器攻击病例,发现都无法杀死“他们”。且作为家人邻里,村民无论如何都不愿亲手杀死自己的亲朋好友。
于是“锈笼”出现了,病入膏肓的村民们自愿走进锈笼。
暮色四合时,总是有几个或和蔼可亲,或老实本分的村民相互道别。形成了无声的,适应这场错误的、崭新的秩律。
死亡只道是家常,却迸发着悲壮。
锈笼因恶产生,却由爱运作。
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有几人生病,这些关系,都已束缚住了村民们,没有人想过离开——这或许也阻止了疾病扩散。
至于燃烧,是村里火化的传统。
落叶总要归根。
第一场火化是母亲操办的,是一位女人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孩子变成怪物后无尽的痛苦。
母亲说,因为爱,所以选择死,这与选择活是一样的。
我看见她安慰着那位女人,母亲已经病变的左眼闪着泪花。她拍着那人的肩,听她抽啜着选择火化。
我看见那与我同龄的孩子,欢笑着雀跃进了光明。
我看见锈笼外的人,像是碎瓦,苦裂成一片片。
锈笼是人间天堂的入口。
而锈笼里的死亡,我始终认为,那是极为恐怖,亦或是极为美好的。
可若我是将死之人,我便会坚定地认为死亡后真进了极乐天堂——不过自欺欺人的法,至少向往比惧怕更好接受些。
母亲送走了一位位亲人,而我送走了她。
她那仅剩的血肉之躯,终注视我。
青色的瞳已全染黑了,她微笑着,抬起手。
没有碰到我,她却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再去抓,却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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