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选手结束排练时已接近黄昏，透过大巴车小小的窗户，可以看到两侧行道树的树梢被染上金黄，像头顶闪耀的皇冠。

大多数练习生没有休息的间隙，一回到基地便直奔练习室，总结彩排中出现的问题并加以改正，争分夺秒地利用最后的这段时间完善舞台。

第一次彩排结束后，中间只隔一天，便是最后一次预演和夜晚的直播。其间，各组选手还需要拍摄练习室版的舞蹈，时间不可谓不紧迫。

对于陆择栖来说，比日程安排更紧张的是练习室中的氛围。不知为何，张寅在看向他时表情总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怆，汤宝元和郭义则面容惊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假装猜不出原因，疑惑地提问。

“呃、”不久前还总是绕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郭义当即后退一步，“都怪你太恐怖了。”

“是啊，大家明明每天都在一起……”汤宝元舔了舔嘴唇，出声应和，“我光是记住自己的动作和歌词就已经觉得很困难了，你竟然还能去给其他组帮忙，跳他们的舞……太、太可怕了。”

陆择栖连忙解释：“那首歌很有名啊，对吧？还有很多选手也会跳的。”

“确实，《LOVE OR DESTROY》刚出那年，我也跟风跳过，还拍了视频。”张寅顿了下，若有所思，“但你竟然连他们走位都知道啊……虽然出了不少错，可最后一遍时已经有点正式表演的样子了。”

“队伍里有认识的人在，之前有看过几次。”陆择栖有些心虚，立马又补充上，“而且我是原唱的粉丝。”虽然是一句谎话。

张寅突然来了兴趣：“哦？以前没听你说过啊。你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组合，或者说歌手？”

“我还喜欢……”陆择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个久远的人设。初舞台时他唱的那首歌引来了许维，进而引发了后续一系列说不上好与坏的事件，还被对方当成了同担。当时那个乐队叫什么来着，“tomoro？”

“唔……”张寅托着下巴，蹙起眉认真回忆，“没什么印象啊。”

别这样说，许维听见会哭的。

“嗯，”陆择栖点点头，轻轻笑起来，“可能不太有名吧。”

或许是他的“粉丝”宣言起了作用，大家不再追问他有关彩排的事，工作人员将摄像机安置好，练习室版舞蹈的拍摄则由小组成员自行完成。

金子皓连着在同一个地方失误两次，被孟凡炟瞪过一眼后紧张得差点哭出来，战战兢兢地举起四根手指保证之后绝对不会再出错。

陆择栖主动上前安慰了几句，结果再度开始后突然也跟着犯错，毫不意外地也挨了一记眼刀。

没人负责运镜，舞蹈整齐度方面的要求自然会增高，任何细微的不协调之处，在画面里都会极为明显。只要有一人出错，整段视频便只能作废，从头来过。

拍摄花费的时间比成员们想象得要长，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版本完成时已临近傍晚，用餐结束后，大家再度聚在一起进行晚间练习，这一次，解散的时间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早。

首次直播公演就在明晚，一大早，他们就要前往表演场地提前做好准备工作，还需要进行多次预演。成员中登台表演经验最丰富的张寅严厉地教育大家今天决不能贪晚，一定要早些休息，为第二天的“战斗”保存充足的体力。

所有人挨个作出保证后，《夜奔》B组全体成员头一次一同来到拍摄下班日志的小房间，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

“说点什么吧？”张寅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让所有人一同出现在镜头前是汤宝元提出的注意，他原本打算反对，可想到今晚或许是身边这些人最后一次聚在一块儿，便迟疑地同意了。

一阵微妙的寂静后，陆择栖尝试着率先打破沉默：“明天加油？”

“不对不对，”汤宝元摇摇头，面露不满，“不是这种。这时候应该说一些比较有意思的话题。”

他歪着头，食指在太阳穴上一点一点，“有了，我们来做比赛公约吧！”

“公约？”有人问了一句。

汤宝元贴心地解释：“就是和粉丝的约定，比如如果赢了就在下班路上给粉丝唱歌之类的。”

“懂了。”张寅两手一合，“那我就做你说的这个。”

“我也是。”金子皓也默默举手。

“你们这是剽窃！”汤宝元撇着嘴不服气。

陆择栖觉得他佯装生气的表情很有意思，忍不住在一旁温声道：“那我也一样。”尾音意外和剩余的两人重合。

“怎么大家都这样……”汤宝元无奈地扁扁嘴，扬声抱怨，眼睛却已笑盈盈地弯起来。

唱什么好呢？如果，只是说如果，我们真的获胜的话——直到入了梦，他仍迷迷糊糊地独自思索着。

-

其他小组大概也选择了相同的战略，走在路上远远望过去，宿舍楼亮起的灯光比以往更密。到了202门口，陆择栖便已清晰地听到屋内传来的讲话声，他长长地舒展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一进门，立即有两个身影兴奋地凑上来。

索朝祺看起来刚从浴室出来没多久，发梢上还淌着水，沿着颈侧断断续续地滴落，将衣领洇湿了一小圈，他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桌子，见了陆择栖便嘴角一弯，笑得格外明媚：“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陆择栖沿着他的指尖望向自己的桌面，上面已被堆满，同样围上来的冉华明显淡定许多，主动为他解释：“这是刚刚工作人员送来的，好像每间宿舍都有。我们还没动，在等你回来一起分。”

桌子上是食品堆砌的小山，最下方的方便面桶整齐而稳固，往上是薯片之类的膨化零食，顶部见缝插针地安置着一些小包装的糖果和巧克力。

“挑吧，看在你今天表现良好的份上，给你一个优先选择权。”索朝祺大手一挥，潇洒得仿佛他才是物品的主人。

陆择栖笑着道了谢，推脱之前先问了一句：“这些是谁送的啊？”

“MYX的一个经纪人，”冉华立刻为他解答，“不高，有胡子，说是因为自家选手给大家添麻烦了，专程来送东西赔礼道歉的。不止选手，好像也有工作人员的份。”

怪不得今天上楼时感觉很热闹。

“是吗？”陆择栖低下头用食指挠了挠眉心，“是吗……”

见他忽然安静下来，三位室友一同将目光转向他，好奇地上下打量。

陆择栖摆了下手，没说出什么，眼帘又垂下去，或许是一整天內发生了太多事，迟到的疲惫渐渐涌上来，悄无声息地黏在他身上，好像游完泳离开水池的那一刹那，全身的水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我把优先权让给你了。”他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冉华，成功收获了对方茫然无措的表情，“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们先拿喜欢的吧。”

“啊？”索朝祺一脸莫名其妙，对着飞快合拢的房门大喊，“别回来了！我们全部拿走！一个也不给你留！”

陆择栖在楼道迈出几步，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晰可闻。他顾不上回头应和，只来得及轻轻笑一下，便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无意识地加快步伐，到最后居然小跑起来，途中有位擦肩而过的练习生发出“咦？”的一声，他没能回应，直到停在307门口，他其实还没有想好匆忙前来的目的。

隔着一道门，他听出里面有个熟悉的嗓音在讲话，一惊一乍的。

“……你们说是不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太对？快快快先合上，我要再开一次！”说话的是许维。

很快，又有个冰冷又毫不留情的声音将他驳了回去：“得了吧，开多少次都一样，这里面分明就是——”

语句末端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折断，陆择栖右手悬在半空，立刻就开始后悔。他仅仅是凭一时冲动跑上来，并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屋里猛然安静一瞬，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门被从內打开，与廊灯相比更为明亮的光线从缝隙里露出来。

陆择栖目光下移，视野被黑色截断，开门的人愣了一下，连忙后撤一步。

他听见许维在里面“哎”了一声，朝着屋内微微点头示意，依旧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几秒的空闲过后，林育睦松开停滞在门把上的手，稍稍挪高了帽檐。他身上是看不出花纹的纯黑运动服，斜斜罩在头顶的兜帽下还压着顶鸭舌帽，自上而下挡住整张脸。看起来是才回来不久，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

为了看清闯进视线的来者，他捏住帽檐向上一抬，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后慌张地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又后挪了一步。

他将目光从对面的人身上移走一瞬，扭头看了看宿舍余下的几位成员，刚刚还在拌嘴的几人不知为何变得很安静。

“怎么了？”他原打算等陆择栖先开口，可对方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一座静止的石像。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对方垂在腿侧、缓缓蜷起的手指上，率先将浓稠的沉默划开一道口子：“啊、那个，我看了彩排的视频，那个时候，谢谢你了。”

视频？什么视频？

陆择栖疑惑一秒，并未过多在意，仓促地说了声“不用谢。”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可那些句子就像灵活的一尾鱼，在他的脑海里肆意游来游去，叫他抓不到一词一字。

他佯装作长久的考虑，却在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时机贸然开口：“有件事，我其实之前撒谎了。”

“嗯？”

“我之前说自己是KosElig的粉丝，那个是谎话。”因为林育睦后退的那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缓缓放大，他不自觉地一步步前进，逐渐补齐了空隙：“其实，我根本连他们有几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林育睦静静地望着他，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LOVE OR DESTROY》，学这首歌完全是迫不得已。”毕竟，学不会的话就要被淘汰。

为了留下，他强迫自己面对从未听过的歌和一窍不通的舞蹈，就这样重复了两次。每一轮的练习他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害怕跳不好，害怕失误，害怕就此淘汰后又被迫踏上一成不变的旅途。

直到这一回，他才终于拾得了改变的勇气，踏出了与以往不同的一步。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步。是这一步引发了今日的一切。

也同样是因为这一步，他能在那时候走上舞台，代替林育睦完成彩排。

“因为是迫不得已，我在学舞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成就感，反倒觉得痛苦。”

有时候他会想，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的时刻究竟是为了什么？

失败，重来，失败，重来……如果他无法走到最后，他所经历的一切注定要不复存在，那么——他所忍受的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今天，我站到导演面前说这首歌我会，问他我能不能代替你时，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原来，我过去付出的那些努力，全部都是——”

被系统存档覆盖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时光，只有他记得的一个人的独角戏。

所有的一切，全部——

“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啊。”

就是，我发现上一章有一小段写好了没有粘贴过来，然后今天补上了（挠头）特此说明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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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请勿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