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栖眼神闪烁，觉得有些抱歉。

过去他一直认为，冉华是同组选手中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甚至在相识初期，反倒是他受到的照顾和帮助更多。

如果没有对方，他可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去教别人跳舞，当然也不会被那么多练习生熟知，在选手內投时得到远超自我能力票数。

而现在，他独自面对困扰的同伴，冉华望向他的眼睛里涌动的是他全然陌生的情绪，他不知如何是好，连句像样的安慰都想不出来。

如果在这里的是其他人就好了，赵博琰好像更擅长开导，肯定能自然地接下话题侃侃而谈；索朝祺听不得别人扯什么命运啊人生啊之类空泛的大道理，应该会腻烦地皱起眉，靠几句玩笑话四两拨千斤；许维平时看起来没什么正形，关键时刻也会吐出一针见血的句子；林育睦的话，嗯……会说些什么呢，陆择栖想到他蓦然开口问索朝祺“那你喜欢哪一个？”的样子，笑了笑，忽然偏过头去问：“你刚刚说的那个，蘑菇国，还有什么湖之国，你更喜欢哪一个？”

“什么？”冉华咧开嘴笑了一下，被他说得有些懵。

“你刚刚用来举例的地铁站啊，是我把名字记错了吗？”陆择栖疑惑地蹙眉，努力回忆，“这两个终点站，你现在更喜欢哪一个？”

冉华听出对方指代的意思，想了想：“我……我不知道，可能我都不喜欢。”

顺其自然地毕业，找个普世意义上的好工作，成为成熟的、受人尊敬的大人，又或者像这里的众多选手那样，以进入娱乐圈为目标，站上舞台登上荧幕……不论是哪一个，他都算不上喜欢。

地铁一号线还是二号线，蘑菇王国还是湖之国，他不确定自己正真想去的是什么地方，就算选择了其中的某一个，那也仅仅是为了逃避另一个。

“我以前只知道学习考试很难，亲自尝试过之后才发现边唱边跳同样也不简单，我因为跟不上大家失落自责时，索朝祺安慰我说至少我还有其他路可走。可是我曾经从那边逃开了，失败之后我该如何说服自己返回原路呢。”

陆择栖认真地盯着冉华，像把对方此时的表情看得更真切一点，却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个玻璃瓶，视野中的画面不单模糊，甚至还有些变形。

他揉揉眼，抹掉困倦带来的生理性眼泪，突然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为了偷听他们谈话，索朝祺已经装模作样地拿着个笔记本在楼道转角躲了半天，站累了就蹲下，蹲累了就起来。两个人一直在聊什么圆锥和地铁，他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要走，却被发麻双腿拖累了，没走成，形迹也暴露了个彻底。

他干脆一股作气闪出来：“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装什么深沉啊。”

为了避免打扰到在休息的选手们，他刻意将动作和声音都放得很轻，即便如此，眼前的二人仍是吓了一跳。

冉华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怎么……”

“起来上厕所，看见你俩床上没人，就随便出来找找。”索朝祺打了个哈欠，往左右两边看看，“下面这层不是浴室和洗衣房吗，这么黑又没有人，你们倒也不害怕。”

“你不也是……”冉华弱弱地反击，“甚至你还躲起来。”

“谁让你们说悄悄话不带我。”索朝祺理直气壮，三步并做两步灵巧地上完台阶，两脚一合，在对方面前立住了，“我回来的时候问了你半天你都光说没事不吭声，和他倒是什么都肯说。”陆择栖莫名其妙被指了指，“你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被你拉着陪你谈心，多可怜。”

“也没有吧……”陆择栖努力眨了两下眼。

“你……一会儿再说！”索朝祺暼了他一下，视线落到他身上时眼睛里好像带了笑，但很快，对方的表情再次冷却下来，将矛头转向另一边，“你刚刚七拐八绕地说的都是什么，学习好的人都这么说话吗？我都快听得睡着了。”

“那就回去睡啊……”冉华的反驳很快被对方的连珠炮打得七零八落。

“人究竟什么时候会长大？”索朝祺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时空旅行目前还没能实现，时间不会后退，是一直向前走的。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流逝，年龄增长，每个孩子都会变成大人！”

陆择栖小心地去拉他的衣袖，想请他再小声一点，不料却反过来被对方握住手腕：“来，你说，你是从小就想要登台表演当爱豆吗？”

“啊……这个，我……”

“那就是没有了。”索朝祺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追问，“然后，你想没想过如果自己出不了道，到时候要怎么办？”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上一句，“只是说如果啊，我知道你肯定行的。”

“没有。”这回陆择栖回答得很干脆，他是真的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有无数次机会，失败了也能重新开始。冉华希望人生可以像乘地铁那样，选错了路线可以返回换乘站改变选择——这个机会，他真的拥有。只不过，他的终点站也仅此一个而已。

所以他没必要去想以后的事。

马里奥出发去冒险的目标也仅仅是救回公主，他估计也没想过以自己为主角的游戏会出那么多续作，公主还会被绑架那么次。

“很好，”索朝祺赞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冉华，射灯般的目光直直地打在对方脸上，“听见了吧？唯独在时间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会长大变老，所有人都没办法预知未来，同样也不能回到过去。每个人都一样。没有梦想对未来摇摆不定的大有人在，你的烦恼是个人就会有，一点也不特别！

“什么坐没坐错站的，等到了你真的被淘汰那天再说吧。再者说，就算淘汰了你也可以再去别的选秀回锅呢，就跟……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想，说实话你现在考虑有没有走错路也太早了，你都还没上车呢！”

冉华机械地扇动着眼睫，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自己被当作“没有梦想摇摆不定”的例子，陆择栖心情有些微妙，他没打算试着辩驳几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赶紧加入索朝祺的战队表示赞同。

于是他连忙跟着点头，正准备开口说什么，索朝祺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大有“战斗完毕大功告成”之势，陆择栖怔怔地看着对方忽地扭过头望向他这边：“哦还有，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但刚刚没顾得上——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头发？”

“你不会……不会是顶着这么一头超级赛亚人的发型跟粉丝挥手微笑摆pose拍照再回宿舍的吧？”

“其实……”冉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默默举手，“其实我也从一开始就看见了，但没好意思问。”

陆择栖回头和玻璃上的自己对视一眼，哑口无言盯着窗户半天：“我都没注意到……”

他回忆了一下，发现索朝祺描述的内容完全正确，瞬间有些绝望。就是不知道自己在今晚的下班路照片上会是怎样一个形象。

从进了宿舍楼到现在，他从镜子前路过无数次，刚刚还在玻璃窗前站了好一会儿……赛、赛亚人？

“没有吧，”他对着窗户慢慢将自己的满头乱毛理顺，毫无气势地抗议，“根本不像……我的头发又不会一根根立起来。”

“我以为是你故意弄的造型。”冉华对没能早点提醒他这件事表示歉意。

“你就当是这样吧，”陆择栖无力地摆摆手，“我的造型师今天第一次上班，还是个新手。”

整理完头发，他早就把刚刚想说的话忘光了，冉华和索朝祺两个人一起笑他，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总算回到自己的床上时，陆择栖已然困过了劲儿，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一会儿饼才睡着，第二天生物钟失灵，破天荒地没自然醒，而是被人推着肩膀叫起来。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发了阵呆，看昨晚唯一早早睡下的伊里挨个把索朝祺和冉华喊起来。

等四个人全收拾好出了门，集合时间已经到了，他们一商量，准备牺牲掉早餐，先去练习室。

其他人到得更早，一进门，赵博琰边热身边和他们打招呼，语气平常，似乎完全没受到昨晚的影响，许维从储物间钻出来，手里不知道拿着团什么东西，脸色灰败，说是吉他绑背带扣不知怎么坏了，想自己先试着修修看。

陆择栖凑过去看了看桌上的吉他，眼中带上了同情。

“螺丝卡在里面了。”林育睦正坐在旁边观察圆形扣，见他过来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睡好？”

“可以说基本没怎么睡。”陆择栖看了眼同样无精打采的两位室友，沉重地回答。

林育睦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而是慢慢垂下眼，片刻的沉默后，他听见对方轻轻地说对不起。

陆择栖“嗯？”了一声，没搞懂面前的人在为什么事道歉。

……因为昨晚揉乱他的头发还不告诉他，以至于他被索朝祺叫赛亚人，所以对不起？

应该不会吧。

陆择栖没想出个所以然，本能先让他微笑起来。

按平日的习惯，小组成员一到齐，大家便会自然地集中到一块儿，先闲扯几句，再由某个人打断，提醒他们是时候开始的练习了。担任这个角色的通常是赵博琰。

不过今天，以往咋咋呼呼的许维因为自己的吉他坏了心情不佳，索朝祺和冉华困得哈欠连连，没精神说话。

赵博琰环视一圈，房间安静得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了想，朝桌子走去，打算先拉上个盟友跟他一起唱白脸。

陆择栖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他把自己今早反应迟钝这件事归咎于睡眠不足，赵博琰在身后试图拍着他的肩膀叫他时，他也正抬起手，冲着林育睦笑得一脸灿然，说没关系，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让我摸回来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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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换乘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