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回到平湖秋月后,璎珞才发现耳环上的碎玛瑙掉了一只,她让宫女回去找了,不过没抱什么找到的希望。其一是因为她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其二是因为她总有一种直觉,越是想找的东西就越找不到,等你不找了,说不定它就自己乖乖回来了。

今日的意外让和敬没了跑马的心情,她决定改日再玩个痛快。

璎珞给她出的关于贵太妃生辰礼物的主意是做剪纸画册,亲手做出的礼物必定会讨老人家欢心。璎珞手巧,手指带着剪刀翻飞熟练地剪纸,和敬的字体与皇后一脉相承,隽秀大方,于是她就坐在一旁抄佛经。两个人分工合作,倒是不怎么累。

“璎珞,你喜欢我小舅舅吗?”和敬忽然问道。

璎珞一怔,手上动作停住,她诧异地看向和敬:“为何突然这么问?”

和敬指指璎珞手中的剪纸:“你走神了,没按咱们之前描好的花样子剪,要剪的佛祖都被你剪成了带刀侍卫,你这心可不诚,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倒是我拘了你了。”

“这可不就是我小舅舅吗?”和敬说道。

璎珞低头一看,顿觉尴尬,还真是和敬说的那样,这般无意做出的事情,倒显得跟她惦记着这家伙一样了。

但是不诚心可不行啊,前生她不信任何神明,一腔孤勇在深宫行走。贵人以为她是以卵击石,殊不知她原本就是块石头,什么都不怕的就为了撞别人的玉,让人投鼠忌器。

许是因为不信神明,才落了个这般结局,如今既得机会重来,确是要好好谢谢神明了。

于是璎珞双手合十,对着剪纸虔诚道歉:“还望神明不要责怪,璎珞回头定会抄几份佛经好好贡着。”

和敬莞尔一笑:“旁人求佛都是求个平安,你竟会求佛,倒让我吃惊。看你表情,怕不是要去月老庙求个月老了。”

璎珞觉得这小姑娘嘴比她还能说,她可还没承认自己喜欢傅恒呢,怎么在和敬这丫头面前竟跟过了明路一般,调笑得如此明目张胆。

和敬见璎珞微恼,却也没得寸进尺,她收了笑容正色道:“回去后我就让皇额娘给七姑姑指个不偏不倚的婚事,倒不会因为同她计较而坏乱了章法,只是免得她再烦人罢了。”

“不过本宫想有件事问你,你这骑术怎么这么厉害,尤其是救人那下,竟和本宫听说的小舅舅的本事差不多。”和敬有些探究地问道,自称也正式了起来。

傅恒的骑术是很有名的,因为他师承名师,又天赋秉异、刻苦好学,因而文武双全。而当初璎珞为了在木兰围场不输给宫里的满旗妃嫔,有意无意地跑去拜了师,她所拜的马术师傅,正是这位老者,故而这一手救人的工夫虽然照葫芦画瓢,却也实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傅恒的师妹,可惜从来都没有机会,唤他一声师兄。

皇上是赞过她的骑术精湛的,不过她当初可没机会展现过这一手,所以不知道皇上看到有没有睹物思人想到傅恒了。估计他是没想到,不然可能要黑了脸,但想到了也没什么,怄死他。

但是瓜尔佳璎珞却是没拜过那位名师的,于是璎珞同样正色了起来,她道:“大清在马上打到的天下,臣女出身瓜尔佳氏一族,自小蒙受阿玛教诲,不可忘本,故而对骑射颇感兴趣,从小就练了起来。”

“那便是天赋了,听说贵太妃当年也是骑术绝佳。”和敬赞道,看她的眼神愈发亲切,亲切地让璎珞都有些发毛,“富察家在京郊有别庄,倒是适合策马同游。”

璎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重新拾起来剪纸,和敬倒把刚才问的问题给忘了,估计是自个儿已经在心底得出来了答案,觉得璎珞定是默认喜欢了,不然为何要双手合十?

她松了口气,心想刚才还真不好说,要是直接大剌剌地跟和敬承认了,实在不够矜持,还有带坏公主的嫌疑。

但如果真要让她回答的话,那答案当然是——喜欢啊。

这季节荷花虽然没开,但荷叶却已经团团簇簇的了。因着和婉听说这水有三妙,一是山上初融的雪,二是晨起才开的花上凝成的露,三是雨后荷叶上的珠。过滤之后,都可以拿来做吃食,所以她心血来潮,撺掇着和敬皇姐陪她一起去采。

这种事让宫女去做便行了,但见和婉有兴致,早早地就起了床,和敬也不忍扰了她。这里虽没雪山,但是花露却常见,于是和敬带着和婉去采花露,让璎珞留下来继续剪纸。

结果这俩人出去后却是下了会小雨,璎珞放下剪纸,想到和婉可爱的笑容,她拿了瓶子就奔着湖去了,宫女要跟着,被她拦住了。

采雨珠是一个用意,但雨后泛舟湖上,看莲叶蓬蓬,倒也是雅趣,反正来圆明园就是为了玩的,她许久都没有这般恣意了,倒真该享受一下。

结果划着划着小舟她就行到了湖中央,璎珞揉揉手腕,有些想在这舟上躺一会了。结果没想到从莲蓬深处又驶过来一架小舟,和她的船撞了个正着,惊得她差点没站稳:竟还有人有如此雅兴?

然后璎珞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发誓,这次真的是巧合。

傅恒看了看璎珞手里的瓶子,眼神从他手边的瓶子扫过,算是做了个解释。

璎珞恍然,傅恒定也是为了和婉那话过来的,不过他应该是怕和敬累着,可真是个好舅舅。

“原来是少爷,当真是好兴致。”璎珞道。

傅恒狐疑地看她一眼,只觉这姑娘许是百兽园里驯养的白狐偷跑了出来成了人形,不然怎么眉眼处都透着一股狡黠灵动的劲儿。

前日他才因为她那同旁人无异的“富察侍卫”让他有些茫然,今日却又换回了少爷。

“璎珞格格。”傅恒说道,既然四下无人,那他便也开窗说亮话,今天他就要问个究竟:“戏弄微臣……有意思吗?”

璎珞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傅恒在说什么,她哪里戏弄傅恒啦?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傅恒竟然因为她这两次态度有差异的称呼而纠结了许久?

想到这里璎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上都染上了得意,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傅恒想跟她正儿八经谈话,没想到璎珞居然如此不严肃,还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让傅恒忽然意识到,这姑娘可能猜到了什么,他顿时觉得毫无面子:“格格,这不该是大家闺秀所为。”

璎珞笑容微凝,但见傅恒有些懊恼,她又觉得好玩,于是也没再逗他:“莲叶何田田,世人只知江南有采莲女,却不知有些常年逐水而居的人都是全家以莲为生、不只是姑娘去采,一家人甚至夫妻二人都会如此,泛舟湖上,倒是传颂出不少佳话。”

见傅恒皱眉,璎珞继续道:“少爷许是又觉得不得体,但穷人家的谁会顾及那么多呢,就像是现在,我便称呼阁下一句少爷又有何妨?反正又没有他人可以听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会说出去?”

傅恒当然不会说出去,但他也知道璎珞是在说歪理,采莲的少年少女和他俩哪能一样。

但璎珞怎会给他反驳的机会,只见这姑娘勾唇一笑:“那阁下喜欢什么称呼,富察侍卫还是少爷,又或者是其他?”

按照他多年恪守的礼法而言,应该是前者,但他确实不排斥后者这个称呼,只能说是这姑娘太过于大胆了……满洲贵女大胆一些,的确无妨。

傅恒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最喜欢的称呼吗?大概是以后有个喜欢的姑娘,可以私下唤他一声他的表字“春和”吧。

“你对旁人都是这般大胆?”傅恒问道。他得确认一下,面前这姑娘到底对每个人都这样,还是仅仅对他这样,若是前者则另别而论,若是后者……那岂非真对他有意?

呀,上钩了。

璎珞见船下有锦鲤摇尾一闪而过,她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却不防忽然一声响雷炸开,惊得她差点摔下船去。

这一定就是算计别人结果自个儿心虚的代价,璎珞这样想。但是傅恒肯定不会眼睁睁看她掉水里的,这种人看别人敷药都觉得不妥,看她浑身衣裳尽湿,更是不可能的。

傅恒当然是把她及时捞了过来,让她稳稳地立在了他的舟上,两人对视一瞬,只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清荷香气里好似混进了什么若有若无的暧昧,让人只想一直保持着这不得体的距离,直至天荒地老。

然而天公不作美,下一刻竟然是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下来,直打的人瞬间清醒,躲入船内避雨。

这下两个人都是相当狼狈,好在船里备了巾帕可以擦擦脸上的水,衣服也没怎么湿,倒也不算尴尬。虽是暧昧气氛消散了许多,但璎珞感觉,她们之间关系似乎莫名的近了一些。

“这雨一阵一阵的,应该过会就停了,只是眼下,我们可能要困上一会。”璎珞说道。

傅恒嗯了一声,忽然解开了腰间香囊,取出一物递给她:“物归原主。”

璎珞一看,竟然是她此前掉下来的碎玛瑙,红色的小宝石躺在他掌中。她看了眼耳饰,又看了眼傅恒,道了声谢接过此物,只觉外面的噼里啪啦的雨声都小了许多,一时岁月静好。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没有巴山夜雨,只有困于湖上,但也极妙。

傅恒是个聪明人,他虽在感情上懵懂一些,但这么前前后后一番,他也能察觉到璎珞是对他有些特意的了,只是还需刨根问底地问个究竟:“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璎珞想,这人真是的,她若是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但她不想回答得这么直接,因为傅恒对她的喜欢还没有达到某种程度,于是她决定模棱两可一下,让傅恒自己猜去,猜着猜着,就更上心了。

“富察侍卫可记得我方才提到的舟上佳话?”璎珞道,见傅恒点头,而窗外雨声的确见小,她起身走到船头,乘着微雨跳回了自己的舟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正好有双燕子飞过,衔来一朵落花,雨珠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但璎珞的眼神却是格外明亮:“富察侍卫,你可曾听过越人歌?”

说完她也没作解释,径自的划船走人了。

留下傅恒只觉微凉的雨珠带来了些许凉意,但也盖不过脸上逐渐攀升上来的微烫,只觉方才心里竟然有口水井,水桶七上八下,最后却变成了天边的焰火,绽开绚丽的颜色。

越人歌,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玉佩归他,玛瑙归她,尽皆物归原主。

那么璎珞姑娘的心,到底归于何处?

不行,还是得问问清楚。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总想问个清楚?

和敬:今日钓鱼如何?

璎珞:上钩了,撤回了钓竿,那鱼反而会追上来咬食——玛瑙归我,我归你啊。

【本章有配图,见weibo 北川有暖暖暖,搜傅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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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有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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