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方霜落敲响了宋南归的小窗。
“怎么样怎么样?”方霜落开门见山,“进展到哪一步了?”
“也没什么大的进展,就交换了手机号,其他没有。”宋南归瞥了一眼通讯录里新增的、备注为萧北阙的号码。
“也行,慢慢来,比刚见面就动手动脚好多了,”方霜落那边弹来小海獭点赞的表情包,“我师姐喊我jjc去,回头有狗粮记得给我掰一口!”
“你是海獭,又不是狗。”宋南归打趣。
“可我也算是你俩的半个媒人耶!”方霜落反驳,“媒人想吃喜糖怎么了!”
“好好好,有什么进展再来给你掰。”
周一到周五各自有课,但总能忙里偷闲挤出时间约会。有时是萧北阙在H大门口等着宋南归从校车里蹦出来,有时是宋南归提前去二中门口等萧北阙下班,混在等着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堆里,主打一个惊喜。
一月中下旬,寒假开始,宋南归即将离校回家过年,萧北阙陪她去车站。
春运的车站前广场挤满了接送旅客的车,也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宋南归拖着行李箱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她笼着双手往里头呵气。
这是H市最冷的时候,前天新落了场雪,天寒地冻,却也冻不住周遭洋溢着的热闹欢腾。她摸了摸羽绒服的衣兜,确认身份证和学生证还在,一边朝停好车的萧北阙那边挥了挥手。
“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刚好你进站后歇一会,”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如今萧北阙已经能很自然地将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暖着,“再见面就是三十年后了。见面一个月,分开一个月,很难不让人度日如年啊。”
“那要怎么办呢,”宋南归就带着他的手轻轻晃荡,语气温柔又狡黠,“刚和萧老师奔现一个月,又要暂时回归网恋模式了。”
萧北阙没有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宋南归也抬眼与他对视,忽然嘿嘿一笑将双手从他手心抽出,整个人钻进他给自己暖手时自然圈出的空间,双臂环过他裹着厚厚羽绒服的腰身,抱住了。
“这样够不够萧老师回味一个月?”额头抵着萧北阙肩头,宋南归埋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你说过时间充裕的,不够就多抱一会。”
这是第一次和她拥抱。萧北阙愣了愣,终于将虚悬在她身后的双臂收拢,鼻尖触着她温凉的发顶,轻轻回抱了她。
“我很想说够,又觉得不够,”他说,“你这样,我会更想你的。”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距离前世最后一次拥抱已经过了太久。
宋南归到家时已是深夜,安顿好行李更是凌晨,于是她和列表报了平安,简单洗漱后就钻进了被窝。
她梦见青蓝的山,山间寂寂,云雾重重,不远处的湖边是一座小别院,有人推门从屋里缓步走出——不,那不是人。随着那人完全走出屋檐投下的阴影,九条蓬松柔软的白狐尾也在夕阳中舒展开来。
《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怎么会无端梦见青丘?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推着她往九尾狐走去,于是她看清了它的模样,正是半年前刚开始给萧北阙画稿时,曾在梦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星官。
她又想起那幅插画上的宋南归,几千年前某个只得寥寥数笔的宋贤妃,年轻时的容貌也渐渐与如今的自己重叠。
是了,萧北阙和宋南归,星官和太妃,萧老师和自己。
她在头痛中昏昏沉沉地醒转,一眼望见搭在枕边的手,腕上辉光流转,印着一道紫金咒印。
在平淡人生的第二十四年怀疑自己和男朋友有前世未尽的缘分,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显得离谱。
可宋南归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擦了擦手腕,甚至用手机拍了照,最终只是反复证明了那道咒印确实存在。
她自认并不是一个喜欢憋着事的人,更做不到等开学返校再找萧北阙问,思忖良久终于决定起身,披上厚珊瑚绒的睡袍,把自己关在开了暖灯的浴室中,对镜良久。
如果星官转世是萧北阙,又如果太妃转世是自己。
九尾狐是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若以“青丘一日,人间三年”来算,白日里站在自己面前的萧北阙绝不止二十多岁,而是本体少说几千年的灵兽。
——在你漫长的生命中,所找寻和等待的人,是哪个宋南归?
不可否认萧北阙在过去半年中流露出的感情是真诚且纯粹的,可如果他的找和等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望向自己时,看到的又是谁?
“萧老师,你睡了吗?”天人交战无果,她最终选择给萧北阙发了消息。
谁家好人凌晨四点半问别人睡没睡啊......大概得等萧北阙起床才能有回复吧。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浴室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新着聊天面板。
萧北阙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状态栏突然就从“WiFi在线”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宋南归顿时屏息站正,也不敢再刷新,只等着萧北阙的答复。
“能接视频吗?有些话我想着还是亲口说比较好。”
“我家人还在睡觉,不太好吵到他们。”宋南归有点迟疑。
“那身边能找到耳机吗?我说,你听着就好。”
“行,那我去房间里拿。”
视频接通,屏幕这端是捧着手机惴惴不安的宋南归——她暂时还没到把半夜起身不修边幅的样子给萧北阙看的思想境界,于是把后置摄像头对墙放着——屏幕那端是同样站在浴室暖灯下的萧北阙,后置摄像头对着镜子,将他大半个人都拍到了。
“首先是这个,”他抬起左手,衣袖垂落露出和她手腕上别无二致的紫金咒印,甚至将手腕凑近摄像头让她看得更清楚点,“前世的萧北阙和宋南归执念太强、缘分未尽,孟婆只能给他们系了一对相配的红绳作为指引,再打发他们去转世投胎。”
“可传说中喝过孟婆汤的人不是会失去前世的记忆吗?”宋南归打字回复。
“这或许是天道的惩罚吧。孟婆汤没能洗掉星官的记忆,而这样的魂魄是不能转世为人的,”镜中的萧北阙周身渐渐显现出暖白辉光,狐耳和九条狐尾也出现在他身上,“于是星官转世成了九尾狐,而太妃转世为人。”
他捏了捏头顶的狐耳,笑容中有几分苦涩:“可天道总不肯放她转世,将千百次找寻无果作为惩罚——所以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民间志怪小说常说狐狸食人精魄,我不做那事,却有着狐族一脉相承的能力,也能看到人的魂魄。”
“我喜欢你,并非你与前世的太妃容貌相似,也不受红绳操控,只因为你是宋南归,不管转世多少次、外貌如何变更,你的灵魂从来不曾改变。”
“我在漫长时光里爱着的、追寻着的,一直是你,也仅仅是你。”
七月初的某一天,灵狐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吹空调,忽然被门口搬行李的动静吓了一跳——萧北阙拎着一个大箱子,身后是探头和它打招呼的宋南归——没事了,是铲屎官和他的准未婚妻。灵狐打了个呵欠,又瘫回原处继续摆烂。
萧北阙独居的公寓有间闲置客卧,灵狐饭后消食时会进去遛个弯。如今宋南归研究生毕业、留在H市工作、搬来和萧北阙同居,它暂时不能随意踏足其中了。
说是同居吧,有时候也用不上那客卧。又是一个被主卧动静吵醒的深夜,灵狐在客厅的窝里翻了个身,抬起前爪将耳朵按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它才没看见某对小情侣在沙发上滚了几圈、匆匆忙忙滚回主卧的过程。
也算是得偿所愿吧。灵狐望向落地窗外的星空。
它忽然想起前世,太妃有身极美的粉袍,走动时翩翩舒展如春日桃瓣。因着不合太妃的位份尊荣,她只私下里穿给星官看过一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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