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餐厅店休到3号,4号恢复营业,到今天中秋节来临,容鸢已经重新上班第3天了。今年国庆假期又和中秋节重叠到的原因,假期一共是8天,餐厅的主要客群多数已有子女,纷纷选择趁长假带孩子出门度假,整个国庆期间的预约单算起来比以前少一半。今晚赶上团圆的节日,订单更是只有个位数。大部分人在这种象征团圆的节日,还是倾向于一家子人在家一起做,或者一大家子去传统菜馆订菜,不会来分子料理餐厅吃饭。
预约制餐厅本来受假期人流量变动影响就小,容鸢和寒香寻之前商量了一下,国庆后4天还是照常开业,是考虑到金明池是去年国庆后开业的,今年春末由于容鸢意外病倒的原因,还趁势闭店了快3个月的时间做重装升级,那周年之前又连着店休,未免给人餐厅不景气到要倒闭的印象。金明池的客群都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肯定不乐意看到这景象。
最近容鸢积极要求多参与前厅运营,加上核心客群也稳定下来了,寒香寻好一阵子没过问店里的预约名单了,之前她怕容鸢应付不来,除了让老宋看下客人,她自己也会看,确保餐厅不会无意中惹到麻烦。今天一早,寒香寻久违地问了经理老宋晚上预约的宾客名单和套餐,看了眼都是较为年轻化的两口子独自来吃晚餐搞浪漫,便给容鸢发了微信。
“去年你忙开店都没好好过中秋,今晚店里不忙,过来吃顿团圆饭吧。”言简意赅,颇具寒香寻的风格。
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容鸢正抱着十四窝在沙发上发呆,看到消息才抬头看了眼床铺上方空空如也的墙面,然后还是低头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毫不意外,已经过了她应该出门跑步的时间。
容鸢一手继续揉按着十四的后颈,一手敲击着屏幕给寒香寻回微信。
“我们三个吃?”容鸢问道。
去年她确实在忙着开业前店里最后的后厨整合工作,中秋节是跟厨师团队的同事们在店里吃的晚饭,那是她头回正经吃完店里的一整份套餐,吃的时候对食物顿感如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招来客人,还好开业后一切顺利。她依稀只记得,寒香寻是在家里做菜,招待天不收和周蔷,还有其他一两个“孤寡”的朋友上门过的节,一群人喝酒打麻将,最后发朋友圈的照片全都是虚焦的看不清人形。寒江寻不在家过,和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酒店吃的,好像她叔叔江晏也在。
容鸢推测,寒江寻今年的安排应该也一样,天不收还没理寒香寻,那她过去就是和周蔷一起,陪陪寒香寻。
“不止三个,今年热闹。”寒香寻光打字都透着愉悦,说,“江晏
带他爹妈和我姨姨姨夫出门人挤人去了,丫头今年跟我过。我说丫头长这么大第一次跟我过中秋节本节,小天听了终于肯理我了,说她会带药药过来。加上周蔷和禽兽,这么热闹,就差一个你了。”
容鸢第一次听说还有女儿从来不和妈妈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候,就坦诚了自己的疑惑,寒香寻只轻描淡写地说:“老人家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愿意忍痛把唯一的慰藉托付给我,不能经常看到孩子。尤其是姨姨、姨夫,他们只有姐姐一个女儿,其实是舍不得丫头的。我总得报答这份信任。”
那是寒香寻第一次跟她谈起寒江寻的身世,也是唯一一次。寒香寻知道容鸢能听懂,点到为止没有说太多。容鸢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就是有些惊讶寒江寻与自己身世相似。她和寒江寻的区别在于:寒香寻与寒江寻本就有血缘关系,她们的五官轮廓神似,只要她们自己不说,寒江寻是不会被人纠缠着问的,只剩寒香寻一遍遍被人追问为什么不“再嫁”。
容鸢知道寒江寻今年头回和寒香寻在正日一起过节,这对母女俩来说都意义非凡。想到她俩在这样的日子特意邀请自己,说没有被触动到是假的,容鸢毕竟不是真的机器人。
容鸢放下手机,两只手一起揪着十四的大耳朵连搓带揉,揉到小狗踩着她大腿站起来,用脑袋拱她。容鸢停止了思考,把十四的耳朵翻会去顺好,安抚地拍拍十四的脑袋。十四显然不满意她的手艺,甩甩脑袋,跳到地上,跑回围栏里玩磨牙玩具了。
十四的磨牙玩具是一只温无缺留下来的拖鞋,和温无缺的其他个人物品一样,舒适但贵得有些没道理,是一双价值近五位数的麂皮拖鞋。温无缺那天回家找不到拖鞋,发现是被十四叼着跃过围栏搬回狗窝里垫屁股。温无缺就特意等在围栏边,晚上等她下班回家,抓着她好一通告状,但骂完了,最后还是说就送给十四了。现在这双拖鞋的另一只,被容鸢暂时收在十四围栏旁边的收纳箱里,准备等这只烂了再给它。
容鸢那时候问过温无缺,十四的口腔感染足部真菌了怎么办,温无缺刚负责给十四掏完耳朵,举着沾满洁耳液的棉棒在家里追她,要她先闻闻是十四耳朵臭还是自己脚臭。温无缺当然追不上她,不仅追不上还由于没看路踢到沙发,痛得龇牙咧嘴,被迫放弃追逐。
容鸢看着沉浸在啃拖鞋游戏里的十四,想起这回事,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一个多月没给十四掏耳朵了,她低下头小心嗅了嗅自己手上现在的味道,决定先去卫生间洗个手再回来拿手机。她去卫生间之前,先经过十四的围栏,把门闩上,才放心去洗了足足十分钟的手。
容鸢洗完了手,直起身去够擦手巾的时候,与镜子里的自己撞了个正着。镜子里的她除了下陷的眼窝和乌青的黑眼圈,整体看着倒没有8天前那么糟糕了,至少现在别人瞅着她,只会怀疑她熬夜了,不会怀疑她有别的问题。————寒香寻例外,没有事情能逃过寒香寻的眼睛。也许温无缺也能看出来,尤其温无缺亲眼看到了她8天前有多狼狈。
寒香寻家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人精占比又这么高,她这模样,还勇闯寒家的中秋宴席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容鸢渴望作为接近亲人一样的存在去为寒香寻母女庆祝,可权衡之下,正因为寒香寻把她视作家人,她才不能在这个日子让寒香寻分心担忧自己。
“抱歉寒姐,我国庆前就答应朱姨了,”容鸢最终回复给寒香寻。
这话也不完全算说谎,9月底那天冯如之特意请她吃饭,就是找她坦白朱鱼给过李守节电话号码这事,转达朱鱼的歉意之余,冯如之也关心她本人的情况。当时她就下定决心,答应冯如之,自己会去找朱鱼看看。
话说出口了,她却一直没去,只因着这一周里,她的状态在白天都是极好的,能正常带十四下楼散步了,遇到真真还能普普通通地聊聊天。她为了保证睡眠时间,暂时把长跑停了。虽然规律运动对她的情绪稳定有一定的帮助,但早晚大量运动导致她的皮质醇水平居高不下,这种时候反而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睡不着将比睡不好更糟糕。
这个时间表调整有一定作用,她整个人好多了。到店里恢复营业后,她在工作中也没有发生力不从心的情况。如果只看每天早上5点到晚上12点,她就是没问题的;只有在夜里那无人得以窥探一二的5个小时里,她才是糟糕的。她会在连连噩梦里一直哭泣,直到现实中的枕头也被泪水浸湿。
容鸢当然明白自己这样不行。她每天睡醒,会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去找朱鱼了。一天平稳读过后,又让她难免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这一觉是美梦。美梦当然不会降临,她本人最清楚,这样的反复意味着什么,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这甚至不像神话中带着隐喻的,那些日复一日循环着的惩罚。她不会像那般一成不变,重复同一个阶段,时间久了她将会更糟————又或者突然有一天她睡醒,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么轻松,直到往昔猝不及防地追上她,又拽着她下坠。而不管是哪种,发生之前,她是无法预见的。
容鸢昨天才联系的朱鱼,表明了自己的困境。朱鱼就让她今天过去一趟,顺便吃个团圆饭。她不愿意自己现在这样子出线在寒家家宴上,自然也不希望去朱家的家宴,被朱鱼看出来。容鸢是觉得,自己的情况应该要排在阖家团圆这个节日主题之后,而非去破坏它。
但朱鱼没和她商量,直接说已经准备了她那份饭菜和月饼,必须到。
根据冯如之的说法,朱鱼有找寒香寻商量李守节和她的事,寒香寻是了解情况的,听说她不来是要去找朱鱼,心下了然,回复道:“那帮我跟学姐说中秋快乐。顺便帮我留一盒她做的茱萸月饼,丫头好这口。”
“我给小寻带两盒,我吃不来那个味道。”容鸢回复,知道寒香寻这边算是讲通了。
容鸢才退出和寒香寻的聊天窗口,冯如之的消息就推过来了。
“前妻姐,你起了吗?我妈想打你电话不好意思,怕你还在睡。”
“车停医院吗?今天员工宿舍那边有地方停吗?”容鸢一边问着,一边走向衣柜,打开门开始找今天的衣服。
衣柜里,一半整齐挂着的夏季衣物,是容鸢自己的;而另一半被容鸢推拢到一起的成套成套的衣物,则是温无缺的。挤成一堆的衣服表面,温无缺之前每天定期喷上去的香水味道已经很淡了,容鸢需要凑很近才能闻到一点。
容鸢抓了身短袖搭休闲长裤的衣服出来,又关上了柜门。
冯如之的回复已经发到了:“停员工宿舍这边没事,这两年大家都爱出门旅游,今年也是,大半个楼都没人在呢。所以我妈说,你那狗也一起带来吧,今年没人盯着可以带来。”博浪沙中医院的患者以老人居多,其中大部分都是过来做疗养和康复的,员工宿舍又和医院相连,为了避免宠物可能跑到院区和病患产生不必要的冲突,医院董事会是规定住在员工宿舍的医护和其他工作人员,不许养猫狗之类的宠物。如果员工有这个需求,医院可以提供住房和交通补贴,让员工不至于为了养宠搬出去住而产生太大的经济压力。
容鸢放下手机,又看了眼在围栏里啃拖鞋地十四。回国三年多,容鸢这是第一次在人家家里参加中秋家宴,之前在国外她自己家过得很简单,但是她印象里社区的华人同胞家庭会弄得很隆重,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家庭为单位的活动。一些祖籍在东南沿海地区的老人家,还会一大早在院子里摆上供桌、牌位等物品,在院子里悄悄烧一种叫纸钱的东西,并念念有词。她们这些行为无疑容易与她们生活上更加西化的小辈起冲突,容鸢记得到了这些传统节日,经过这些邻居的院子外总能听见他们普通话夹杂着方言在吵架,吵到最后小辈忍不住用英语骂人,以老人家听不懂告终。————总之,过节在容鸢的印象里,就是很耗时的一件事。她既然出门过节,那十四一只未满半岁的幼犬独自在家一个白天,确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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