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牙洗脸,冲澡护肤;
放下手机,关灯盖被;
夜半三更,坠入梦境。
然后——做一颗冬瓜。
倒也不是做个长了腿,在田野乱跑的绿色长条生物,是来源于奇怪的空耳。就好像你和叶老头打架时听到那句"密码的,被骂的时机要到了!"
又或是和那个粗犷老叔智斗大怪鱼时,他张开臂膀,大吼一句:"**!"
你不懂,但你大为震撼,就像你在这个小村子叼着狗尾巴草闲逛,听到远处大爷的那声:“是烧冬瓜!烧冬瓜好!”
后来你才晓得,是少东家,那片世外桃源不羡仙的少东家。
不羡仙的含金量,等你大了才知道。富二代的感觉真的很爽啊家人们,谁懂?
但小时候的你不懂。那时候,你天天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男女之情?非也,是亲情。
此男帅的惨绝人寰,又柔又倔的小鹿眼凶起来也是情意绵绵,让你无数次想从梦里把他薅出来,丢到现实世界包装包装,再送到娱乐圈,保准赚的盆满钵满。
做梦想想得了,现实中你可真不敢。此男从名字到模样,和你义兄别无二致。
或者说,梦里出现的人,同你的现生高度重合。
当你还是颗上幼儿园的小豆芽,梦外的江晏是你哥,接你上下学;梦里的江晏是你叔,教你无名剑法。
慢慢是寒姨,周红线,天叔,周叔,豆豆药药等等等等,连教你习字的夫子都是你学校老师。
除了一个人,你从来没见过。
那天你在竹隐居门口扎马步,日头晒的你蔫蔫儿欲睡,忽的被水声惊起,跳起来就要去收衣服。
没成想,根本没下雨!是湖边凭空出现了幅水晕。
那是一片雪,雪里缩着一点红。随着你的脚步,那抹红渐渐鲜艳,施施然在幕中揉开。
漫天红瓣,是梅树,很大的梅树。树下还有个小孩。
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蜜。
小孩儿没看到有人靠近,你好奇捡了块石头往他旁边丢去。
水晕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石头飞奔的劲儿很大,却只让那幅画漾了一丝涟漪。
不过,引起了他的注意——把他吓得,手里的枝子掉在地上。
他好像认识你,突然扑过来,把水晕拍的片片荡漾。
你盯着这个激动的白团子。江叔告诉你,不三不四的人少结交,这个凭空出现的,周围都是雪的小孩,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江叔看不到,他蹙起好看的眉,望着无波的湖面,又转向不停比划的你。
坏了,傻了。不会真是小时候淋雨淋太久了吧?
寒姨也是这样想。
当她不止一次听你说晚上老做梦,梦里还有个小孩——小男孩时,带你去看了第一个神婆。
神婆二字属实容易有刻板印象。
这是个年轻的姑娘,眉间一颗红痣,像极了要供在庙里的仙人。她眼盲心不盲,口碑太好,都说她算的准。
坊间传她有神通,有一盘巨大的月亮,每晚都单照她一人。
仙人悄声问身后的月亮,"琉璃,你看出来了吗?"
月亮化作那个叫琉璃的人,她翻了翻神通册子,"破镜重圆,覆水再收,此乃——天赐良缘。"
你和寒姨面面相觑。
褚叔倒是很看得开,拉着寒姨的手在一旁蛐蛐:"我看姑娘说的对,这从小就开始梦一个特定的人,肯定是……"
"是你个头!"
他姓张,你喊他小张。他的大名很养生,怀山药人参,怀参。他那边的亲朋好友都喊他,佛手郎。
不是那个香喷喷的佛手柑——他摊开掌心朝你晃晃,一朵莲。
你了然:手与心本就连着,拳头攥起时,大小正和心脏一般;莲花顺着血管,一路飘到他胸口。
小张,你有颗慈悲之心啊!
他还有表字,叫禄伯。表字是男子弱冠之后才定的,你盯着他那张小小的脸,对此表示疑问。
他却歪着头想了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如今几岁呢?
你懂了,有些同情的看向他,原来你……身患重疾。
对面的小张石化,转了转手里的长缨枪,"换个话题。"
你拿着剑左摇右晃,他舞着枪青龙摆尾。
好吧,你承认,他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会看着你习武,指导你身法。你进步惊人,把无名枪耍的风生水起,让江叔高兴的多烧了两只鸽子。
他还很会夸人。你进步一点儿,他就会毫不吝啬的这里赞那里捧,把你哄得成天翘尾巴,以至于现实中也是,整天春风得意。
只是寒姨有点担心,这阴桃花不会是要把孩子养肥了再宰吧?
所以她带你去看了第二个神婆。
哦,不是神婆,是神叔。
你认识,姓天。
天叔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道医,这种奇人的"道场"好像总有些奇怪的要求,比如——禁止名字带水的男人靠近。
你曾一度怀疑每晚做的梦都是天叔在搞鬼,梦里只听寒姨认识个姓褚名字带水的男的,却从未见过。
天叔业务范围极广,推盘捏脉紫微斗数,占卜塔罗水晶法阵,给你中西医结合的明明白白。
末了,他看着寒姨铁青的脸色,赶忙抓住她的手。
"大事不妙,你随我来。"
他们说了什么你不知道,只是你一个月没见过寒姨。
自然也没再提怎么处理小张。
但你有自己的神婆,周红线。
此女在梦里是替你抄书的跟班,梦外是被你辅导作业的小学生。
然而你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当老师,只会恨铁不成钢的对着题目用笔指指点点,先这样再那样,不就解出来了嘛!
周红线:……
她决定当一次你的老师,给你见识一下她们小孩课间风靡的笔仙。
是谁早早摸完作业,在厨房里薅出怀山药,从冰箱里捏了片野山参?
是谁拿着那根写了满分试卷的中性笔,跟爸妈喊一嗓子“我下楼找老大去啦!”
她们相约在小区的紫藤花连廊,两小只凑着头,周红线嘴里叽里呱啦念叨一通,再装模作样的嗔一句,“笔仙大人告诉我——”
你赶忙把山药参片放到石几上,听着她继续道:“小张小张,来者何人!”
笔抖了一下,竟真的自己立起。又似乎在思考什么,晃晃悠悠,转了个心形。
黑白无常觉得售后工作真的很费劲,尤其是这一对。
二位神仙低头,捏着笔瑟瑟发抖的小鬼定了定心神,抬头谄媚:“两位大人,这颗心,画的完不完美?”
完美。
你搂着周红线坐在神仙渡河边,看着对面那个端坐的小少年,忍不住开口嘚瑟:“看,长得多完美!”
周红线:“在哪儿呢老大,我看不见!”
看不见啊……
你耳朵贴在她的发上,抬手指着,“他的眼睛像琥珀,要是脸贴脸靠近看,那棕色亮的耀眼。”
“同你一样,不高兴的时候会撅起嘴巴,也不理人。”
“他的鼻子跟江叔似的,又高又挺。”
“他的脸型轮廓嘛——”你想了想,“和你老大一样,是个正常人,你自己脑补一下。”
“肤色嘛——不对啊,小张,你怎么变黑了?”
挠着头寻思半天,不是突然,是日渐。
他不会骑马的时候,喜欢在沙里打滚撒欢,追着父亲叔父跑来跑去。
慢慢地,他身上的肌肉起了型,长腿一跨,在马背上驰骋,拎起酒壶,喝的自在逍遥。
周红线已然懵逼,半晌憋出来一句:“老大,我不懂,你就说——”
“他和江大侠,谁好看?”
张怀参,啊不,张淮深,有点紧张。
他身后有个声音憋不住笑意,在那不停揶揄:“哥,我觉得江叔更好看一点。”
你看了看对面那个不停朝身后抓什么的人,又认真思考五秒,拖着尾音答道:“周红线,你不懂——”
“我们这儿,还没有那么特别的人呢。”
逮住了。
你张大嘴巴,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只猫,“乖巧”地被那个端坐的人抱着。
张淮澄不敢说话,只敢鼻子嗅嗅动动胡须,鼓起腮帮,字腔正圆“喵”了一声。
还好周红线看不到,还好周红线打着哈欠回家睡觉。你挑眉问道:“我带着家人见你,你就带个宠物,太不尊重了吧?”
变成狸奴的佛奴几乎一下就要跳起,他说:“不是!才不是!我是他弟弟!”
比宠物会说话这件事更可怕的是——宠物能看见你。你指着那只猫炸毛的尾巴,“那你是妖怪?”
狸奴已经顾不得什么哥哥的面子哥哥的秘密,抬头挺胸,喵喵两声,“哪里是妖怪,我是精怪,我哥也……唔唔唔!”
精怪……?
完了,真是阴桃花!
姨,叔,妈,爹,周红线,救命啊——
寒姨想了想,直接上强度。
白胡子老头仙风道骨,甩了甩拂尘,盯着你瞧,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末了,他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句:“造孽啊!”
你不敢睡觉了。顶着两只兔子眼在床上抱膝发呆。
光怪陆离的梦,是你的。
梦里的他,莫名其妙就和你隔岸相望。
梦有做错什么吗?
没有,除了有一只戴着檐帽的肥燕子说,要你去和叶老头打架搞装备。
那只肥燕子说,只有提升战力,才能打得过神仙渡的大鹅。
都是肥燕子的错!
他呢?
……
你私下也有找过怪力乱神的书,囫囵吞枣地读。他没有吸你的精气,没有掏你的心脏,没引诱你做伤害自己的事。
反倒是你,偶尔会把他当情绪垃圾桶。
他会静静地听,然后有条不紊的同你抽丝剥茧。
你有时也会啜泣,他会忍不住碰一下水幕。
泛起的不只是涟漪。
好像还有你的心跳。
他就像个一直在原地等你的故友,熟悉而陌生。你从未见过他,又夜夜见到他。
如果他是妖怪,也是个好心的妖怪。
有的人,还不如妖怪呢。
错了,他不是妖怪,是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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