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你躺下。”家入硝子看了眼少东家气色红润的面庞,对于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伸出手按在少东家的脑门处,运起灰白色的气探查,不消一会儿便放下,“没有问题,你的脑子比门外那位还要好的不得了。”此处说的门外那位,毋庸置疑地是指五条悟。
五条悟不满地扒着门框嚷:“喂喂、不是吧硝子,这么损人的吗,我的脑袋怎么看都比少东家要正常得多吧!”
家入硝子更是对五条悟无话可说。
无下限术式本就烧脑子,眼前这个白毛自从学会反转术式后,就没有哪一刻是不在运转无下限的。旧的脑细胞烧坏了就立马填补上新的,以保证自己的大脑状态时时刻刻都是最佳状态,如此循环往复,他自己倒是不知疲倦,可家入硝子都快要看疲倦了。
家入硝子找到一把椅子坐下,靠在上面捏了捏鼻根,对扒在门框上的五条悟恹恹地摆手:“自己去玩,别让我把你踹出去。”
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家入硝子:“什么?硝子你居然变得这样狠心了吗?!”
少东家坐在铁床上,歪头盯着家入硝子眼底下的青黑,眨了眨眼,从怀中再次掏出了一包安神草药放在床头的桌上,下一秒她便如风一样地蹿去了赵光义身边心虚地笑。
家入硝子的余光紧盯着拿包草药,似乎有点失神。
赵光义看见少东家那幅心虚的笑容,压下心中不安的焦虑,用冷静的声音问:“还是一重?”
少东家这回把眼睛睁得更大,表情更加乖巧了,果不其然,她这回伸出的手指又多了一根:“二、二重了。”
赵光义脊背一僵,下意识就要进门去找阖目休息的家入硝子。好在少东家眼疾手快地拉住赵光义的手,连连把他往外拖,边拖还便朝里面喊:“五条,我们就先走啦,多谢硝子小姐的治疗,已经好了很多!”
五条悟又把脑袋转过来,同样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语气也幽怨:“少东家,你更加狠心!把杰藏起来了不说,甚至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下!”
少东家哈哈笑:“你来横滨嘛、你来横滨嘛,再不济你去盘星小学多帮帮理子和黑井,那里很缺老师呢!”
五条悟摸摸下巴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当即应下:“听起来可真不错!等我把家里这一批老头子整顿了就来哦~”
少东家立刻挥手:“没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
治疗室内的家入硝子费劲地掀起眼皮,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口的背影,她徒然地伸出手敲敲额角,似乎是想把什么画面敲出去,但是没用。
家入硝子蹭的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准五条悟的屁股一踹,砰地将门关上并丢出一句:“别来打扰我休息,医生需要良好睡眠。”
“诶?”五条悟一脸状况外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外,他摊开双手看向少东家,“好吧,看来硝子最近睡得太少了——真奇怪,不是有反转术式吗?”
少东家倒是理所当然地答:“治标不治本,该睡还是要睡的,不然什么时候疯魔了都不知道。”
五条悟眼珠子一转,立刻追问道:“但少东家你可从来都不睡,是不是疯魔过?”
“哈哈,反正有药药还有很多青溪弟子,疯魔了也不怕。”少东家毫不避讳地说出事实,“但这种情况也少,都是因为从路边捡来的功法。”
陷入沉思的赵光义立刻抬起头,一言难尽地看向少东家,“为什么你还是在捡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哈哈,这不是因为都拿到手了,不翻翻看不就太亏了嘛!”少东家挠挠脖子,憨憨笑道。
五条悟一脸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站在校门口对少东家和赵光义说:“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不然那群老头子肯定又要悄悄做什么,我先回本家,下次再来找你玩——记得把杰给放出来,不然老子真的会掌掴你哦?”
少东家眼神飘忽,没答应这件事,“这个得看他自己的想法,我可做不了主,连赵二都没办法。”
五条悟撇嘴,“那我不管,反正下一回杰那个胆小鬼必须要出来了。”
少东家干巴巴地笑:“哈哈、尽量、尽量!”
等少东家用界碑将二人传送回擂钵街的不羡仙时,赵光义这才开口:“她看见什么了?”
少东家摇头:“我没看见。晶子小姐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准确来说是她内心的一道心魔,所以我能看见。但是硝子,我猜是一些别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少东家有个一非常大胆的猜测——
她窥见了未来的画面。
家入硝子疲倦地靠在床头,指尖很痒,非常想点一根烟,想不停的抽、不停的抽,从白天到晚上,从过去到未来,直到整个房间都被烟雾填满,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尼古丁的颗粒。想将健康的肺部熏黑熏烂,再用反转术式刷新治愈,然后继续抽,抽到地老天荒、世界毁灭。
她感觉自己戒烟的意志力忽然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一个怎样见鬼的未来啊。家入硝子颤抖着指尖,耗尽意志力没有去取抽屉里最后一支烟。戒烟的时候泛起烟瘾是很难受的,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不刺挠,嘴巴想嚼东西,但胃一点也不饿,那种虚无感在瞬间填满空洞的躯壳,再灼烧人的大脑。
家入硝子深呼吸,从口袋里取出戒烟糖,一股脑倒了大半盒在嘴里,用力地咀嚼。冰凉的气息立刻充满干涸的口腔,一丝丝滑入喉咙,似乎浇灭了那恼人的灼气,又慢慢抚平了烦闷的思绪。
“想来一壶离人泪吗?”少东家的声音毫无预告地从窗户上边倒下来,将家入硝子吓一大跳。
见家入硝子没有拒绝,少东家勾住屋檐的膝弯立刻一松,从二楼的栏杆上翻越下来,并一口气溜进医疗室的窗户里,行云流水般坐到床头的椅子上,再拿出个大碗取出罐酒倒进去,递过去问:“喝吗?”
家入硝子定定地看了少东家两眼,失笑地摇摇头,接过那碗酒:“很早就想尝尝少东家酿的离人泪了,看来今日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日子。”
家入硝子和少东家一样一口干,对准阳光照射干涸的碗口,一字一顿地说出新学的中文:“离人泪。”她说的很生疏,但意外地很标准。
“如果我没有记错,离人,是指离别吧?”家入硝子叹出一口气,“离别的泪水,酿成了酒,喝下去再忘忧。少东家,这酒可真悲伤。”
少东家没接话,她就是眨眨眼,笑了笑,举起自己满上的酒碗,轻击了对方的碗沿,问道:“想听听故事吗?江湖上的故事。”
家入硝子看着少东家,弯弯嘴角,点头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少东家爽朗一笑,又饮下一大碗酒,喝的耳根子都有些泛红,眼睛也水汪汪的:“这离人泪啊,得用梨花花瓣酿才够香、够浓、够**,叫人流连忘返、不醉不归。只是这酿酒的地方,最开始连一颗梨花树也没有,是一位小娘子费尽千辛万苦从她的家乡折下来的一枝,又经历百般曲折才终于叫它长成参天大树,延续出片片树林,再酿出个酒庄来。”
家入硝子的呼吸渐缓,似乎是跟着这浓冽的酒香一起追去了那片初长成的梨树下。
“这梨花从焦黑的土地上逃脱,在遍地荒尸的时代建出了个连神仙都舍不得离开的神仙渡,这是那位小娘子用泪酿出来的安定。她的思念落在酒里,她的恨念融作辛辣,她的爱意滋发香气,终于成了名闻天下的离人泪。”少东家说到这里,又喝一大口酒,轻轻笑了一下,“很浪漫。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的爱人有大义,她的同伴有理想,她自己有仇恨,无数人千里迢迢地来寻她,又急匆匆地走,去追寻各自的道义。有的死在她手边,有的死在路途上,有的至今还在地下的密道里不见天日。”少东家想到那夜悄悄潜入活人医馆背后的井中时,那些全身不见一块好肉的无面人,“她们都是为了天下安定。可以这么说,除了那位小娘子,没人活下来。”
少东家再喝光了酒,举起空碗轻轻地晃:“所以这离人泪啊,喝到最后,得是涩的。”
家入硝子的最后一口酒随着这句话入肚,竟真的喝出了那悲伤的、痛彻心扉的涩,她轻轻道:“除了她,没人活下来啊。”
少东家撑着脑袋嘟囔:“对啊,这神仙渡谁都渡了,就是没渡她。有的渡去了和平的日子,有的渡去了黄泉的彼岸,有的渡去了全家的团圆……只怕她要做那奈何桥的孟婆,给所有人都递一碗忘尘的酒吧。”
家入硝子愣愣地看着少东家,有些失神地问:“她到底要怎么走过来呢?”
少东家没听清,只是摆摆手,叫家入硝子凑过来。
家入硝子立刻附耳去听。
少东家神神秘秘地,有些飘忽地笑了笑:“寒姨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她做了洛神,我自然也要做那大侠,偏要让人间团圆不羡仙——这才是不羡仙嘛!”
黑焦土上逃出了片梨花瓣,梨花瓣又酿出来离人泪,离人泪又喝出个不羡仙,那这不羡仙自然得孕出个团圆侠,叫这人世间都是美满的月亮。
少东家神神秘秘地嘀咕道:“我啊,指定是那团圆大侠,来渡人间的咧!”
家入硝子猛地失声,她喉咙里好想吐出一句:渡渡我吧。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扶正酒碗,将少东家安置到床上。她垂眸看着喝醉的少东家,看着她长长的鸦色睫羽,看着她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看着她侧脸陈旧的伤疤。
渡渡那两个傻子吧………
家入硝子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重复道:要是真的有什么大侠来普渡世间,那就渡渡那两个傻子吧。
少东家忽然翻了个身。家入硝子的视线追随过去,不知道想到什么,只是见她忽然就撑着脑袋轻笑:“什么啊,果然还是被那两个傻子影响智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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