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向来眯起眼睛笑嘻嘻看人的侦探猛地回头，宝石绿的眼睛睁开，锐利地看向眼镜青年，他语气严肃，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坂口安吾心脏悬停一拍，大脑飞速运转，答地很快：“少侠送过一串古老的花钱给太宰。”

江户川乱步将眼镜戴回脸上，拉开椅子坐下，面色冷静地开始用属于坂口安吾的电脑查询资料，并对坂口安吾下指令：“尝试联系他。”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福泽谕吉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便止住脚步，在前方领路的种田山头火也疑惑地回头。只见他们的徒弟都消失了，沉重焦灼的气氛在无声蔓延。二人相视一眼，立刻大步回到刚才的办公室。

今日的云层很厚，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地面之上，或许是因为要由秋入冬，街道上的风刮得难免张狂，还夹着些许冰冷的水汽，不知道是从海面上刮来的，还是从云层中落下的，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好在水滴并不大，匆忙的行人干脆放弃打伞，任由它们扑在脸上。

嘟嘟的电话铃声在阴暗的小巷里响起，但还没传出去，就被入口的狂风吹散。

往日还算茂密的树叶被吹得七零八落，树干也像是细线一样吹的飘来飘去。部分讲究点的行人不得不收起伞来，否则就要被直接带到半空中去；而有些手脚慢些的，伞已经被吹得翻折过去，或是已经逃脱主人之手，撒欢似的跑去天堂。

联系不上。

不只是坂口安吾联系不上，就连得到消息后，寻遍横滨角落的织田作之助也联系不上，除了这部被电话打到没电的手机，织田作之助没有任何关于太宰治的消息。

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他呢？聪明如太宰，他有料到自己今日会被带走吗？

“黑.手.党的前干部总有安全屋吧？”江户川乱步冷静地抬头，看着红发青年。

红发青年有些迷茫地张开嘴，看向身旁的好友。坂口安吾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原来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他们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好友。

天堂是什么样的呢？

是白茫茫一片，还带着金色的光芒？或者是无知无觉，彻底陷入虚无之中？

人死后会有感知吗？不论是听觉、视觉还是触觉，一切都消失之后，会直达死亡的土地吗？如果是被非自然因素杀死的人，就没有资格前往天堂了吧？

咒灵的肚子会和人类一样，充满腐蚀性的胃液，然后将他消化掉吗？如果是被咒灵杀死的人，最后会前往什么地方？

世界上存在灵魂这种物质吗？怨灵又是怎么出现的？成佛之后的灵魂去了哪里？啊——今天能成功死掉吗？

“治君。”

一声呼唤破开虚无，天终于亮了。光线进入视网膜的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是雪白的——也许是刚才的地方太黑，仿佛世界都从此消失那般。太宰治瘫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清了木制的天花板。

“差一点就可以真的告别世界了呢。”太宰治失神地呢喃。

暗红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地上的人，他纠正道：“这只咒灵虽然是一级，但并没有被下达杀人的指令，所以你不会前往生的对岸。恭喜，你还活着。”

太宰治终于回神，他坐起来看向戴帽子的男人，勾起嘴角调皮地笑道：“哎呀哎呀，不要对我说恭喜嘛，好不容易以为可以死掉，结果醒来被告知不会死，这也太惨了。对吧，费奥多尔·D”

费奥多尔被他喊出真名时神色未变，连语速也未曾变化：“不愧是Mafia最年轻的干部，情报网不错。”

“谬——赞。”太宰治屈膝撑着脸，“你不是应该在遥远的西伯利亚雪原么？还是说老鼠也需要到温暖的季风带过冬，雪原太冷，怕被冻僵？”

面对太宰治若有似无的戳穿，费奥多尔仍旧波澜不惊，似乎是要他彻底戳穿了才好，才正中他下怀。

太宰治见他的模样，立刻失了兴趣，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要是你打的少侠的主意，或者是她身上什么东西的主意——不好意思，我已经销毁啦~”他伸直双手，上面空空如也，又敞开外套，一片空白，口袋反转，空无一物。

费奥多尔什么也不说，也不动作，他只是忽然微笑，直直地盯着他。太宰治也一派淡然，看着他回以微笑。

气氛平静到像是窒息。

横滨的空气也焦灼到窒息。可此刻的少东家并不在横滨，她一大早就被高专的三位少年软磨硬泡地带到东京去了。不要问为什么三位不爱上课的少年竟然可以起大早，自然是发怒的班主任有这个实力。

更不巧的是，独属于少东家的智囊，赵光义此时此刻也不在横滨。

雨水愈发大了。狂风咧咧，冰冷的水糊在脸上，夺走了氧气，挡住了视线。风也愈发大了。

东京还没有下雨，这里能看见远方的乌云，但风暂时不是往这里刮的，所以还能看见些许太阳，温度也还算宜人。

“看——！”五条悟用力推开大门，张开双臂，十分自然且骄傲地向好友们展示成果。

盘星教已经大改面貌，此时它的另一个主人并不在场，因为今天周四，理子妹妹正在上学。至于接到夜蛾暴怒电话的高专组三人，在电车听见五条悟的提议后，非常利落地选择去盘星教一探究竟，彻底将可怜的班主任抛诸脑后——哦，或许该称呼为夜蛾校长了。

家入硝子四处张望，盘星教现在一点也不像是教堂，倒像是个科研室。但一楼的大厅仍用于祷告，也算是应证自己依然是个教会。

常规的离心机和超速离心机是她认识的，规格很高，价格也是前沿的美丽，非常五条的风格。勉强还算认识的是流式细胞仪和PCR仪，至于更多的，她就不认识了，有些写了点日文，能勉强看懂它的作用，但大部分只有单一的英文或者德文，大概不是制造厂不翻译，而是单语言的说明就已经占据了大板块，要是再翻译一遍，恐怕就没地方安置功能性按钮了。

还有好多机械臂在移动，以及很多代码在屏幕上闪烁。

“这些东西很多都没有普及吧？”家入硝子问，“那些自动化的机械臂，我只在探索领域的杂志上见过。”

五条悟得意昂首：“也不看看我是谁，那些白衣服想要，我自然就能弄到——只要不是有违人伦……这么看着我干嘛，难道我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吗？你这是歧视！”

家入硝子的表情更吃惊了，她语气复杂：“我想象不到……怎么没见那个你有这么聪明呢？”

“什么这个我那个我的，不都是我？就当硝子你在夸赞老子了！”五条悟没明白家入硝子的复杂，自顾自地认下这是对他的褒奖。

“五条会长。”在交谈间，有一位白大褂女士走过来，她扶了一下眼睛，用尊重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这台单粒子微观热机请您批准一下，经费够用，请您不必忧心。”

“嗯？”五条悟接过纸张和笔轻扫一眼，非常爽快利落地签下大名，“经费什么的不用担心啦，反正钱很多。这是用作什么的？”

白衣女士稍作停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表达方式：“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能在极端环境下挑战现有物理定律的实验装置。不仅能模拟生物体内的能量传递过程，甚至能创造出一些看似违背常识的物理现象。”

说及此，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略有兴奋：“虽然咒力和咒灵看似超出了自然科学的范畴，但万事万物都有其内在规律，咒灵也不例外。目前已经有仪器检测出它的能量波动，但很微弱，这个仪器可以模拟极端环境的刺激，我们正尝试复原它诞生的场景。”

“嘛~”五条悟托着下巴，赞叹道，“不错，很疯嘛，非常有疯狂科学家的气质了，很有咒术师的资格啊！”

女士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不赞同道：“请不必这样评价我。本人既不是咒术师，也称不上疯狂科学家，只是一位在探索神秘领域的普通学者，虽然今生未必有结果，但能为后来者留下微不足道的科研资料也算不枉此生。或许未来更新的发现会彻底推翻我的结论，但至少我曾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留下足迹。”

那位女士离开后，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看过来，前者是担忧，后者是思忖。

夏油杰：“这样的方法……这种疯狂研究的劲头，真的不会变得不可控吗？比如研究出变异品种的咒灵。”

五条悟摆摆手：“不用担心啦，要是研究出什么变异品种，直接打掉或者带过来给杰吃掉咯。”

夏油杰：“……那还真是感谢你了。我的意思是，这样研究真的没问题吗？”比如更加激发阴暗面之类的。

五条悟思考：“其实还好？咒术界一直都有类似研究啊，只不过用的不是这些仪器。我倒是挺好奇这种不带咒力的仪器可以研究出什么东西来，要是真的做出什么特攻武器，老子就不用天天出任务了！”

“只怕这个还太早。”家入硝子嚼着糖，“大概能猜得到，这种东西没有十年八载的，不会见到成果。我也挺希望反转术式能普及，好歹能睡个好觉。”

三人心中其实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咒力领域一旦被研究透彻，无术式的人究竟会研造出怎样特攻咒术师的武器，只怕众人都不得而知。不过要是到那个时候，要操心的就不再是他们了，该让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后辈们头疼才是。

那可是个新时代共存问题。如今他们要做的只是整顿咒术界，改变它的存在形式而已。

“忽然发现这是个天大工程啊。”家入硝子看着那些滴滴旋转的仪器，抱着双臂感叹，“不得了，居然就在眼前发生——等等，少东家呢？”

少东家在哪？少东家一进来就发现满屋子没探索过的拾遗，当然是去拾遗啦！至于他们在说什么，她耳朵可好哩！就算是去到了三楼她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一边拾遗一边想象，那些不见山的墨门弟子之后会用怎样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光是想想就已经要叉起腰来，仰天长啸了！哈哈哈哈！

“少东家？”五条悟回忆，“好像去三楼了吧？六眼看见她直接跳上去了，但我没太注意，反正她答应要陪老子一整天的，少东家不会出尔反尔。”

“哦，也对。”家入硝子点头，反应过来后也就不纠结了。

五条悟继续带他的两位同期参观：“这边是理子妹妹的活动室。哎？居然多了这么多东西？”从半掩着的大门看去，里面有许多摊开的资料，还有几个小型桌面仪器，看起来天内理子也步入了疯狂科学家行列。

夏油杰在队伍最后沉默地听，家入硝子静静地看。一幅充满野心的、疯狂的画卷被揭开一角，点墨之间写满了大逆不道的反叛与不甘，年轻的女孩儿在为自己申辩，用她的行动昭告自己生来要璀璨的人生。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至少不可能是幻境里的那样。

家入硝子忽然笑起来。五条悟一脸惊诧地看着她，不断询问看见了什么好玩的，夏油杰也有点好奇，顺着家入硝子的视线寻找，但前面只是透明的玻璃和匆忙的科研人员。

“没什么。”家入硝子抱着手臂轻笑，视线从玻璃上划到眼前的男生脸上，停留许久，她说，“姑且先原谅你们两个笨蛋好了。”

五条悟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哎，怎么就要原谅我了？”

夏油杰一愣，随后低下头，有些赫然：“抱歉。当时的叛逃……”

家入硝子用力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和你叛逃没关系。总之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就对了，安心认下吧。”

夏油杰傻眼：“……啊？”

五条悟大叫：“这不对吧！硝子你快点讲清楚！老子和杰怎么突然就成笨蛋了？？”

家入硝子走得很快，到楼梯的拐角处回头对两人扮了个鬼脸：“自己猜去吧，记得感恩少东家，两个大笨蛋。”

五条悟撇嘴嘟囔：“不公平，居然瞒着老子，明明是和老子有关的事情吧！”然后他又大喊，“老子当然知道——”

“要感恩少侠。”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高处的椅子上，俯瞰台下面色铁青的众人，“知道吗？如果不是她，我不会这么好说话。”

“比起她，你们既不是我大宋的子民，也不是我华夏的后代，我自然是丝毫不在乎。”赵光义坐在高台，睥睨众生，“她不会动手，但我不留情面。”

阴影处，橘发的重力使微不可察地皱眉，像是不赞同这段话，但身躯依然尽职尽责地紧绷，监视一切异常的动态。他今日的职责只有一个：保护港口株式会社新任总顾问——赵先生。

那么在森鸥外身边守护他安全的，此刻又会是谁呢？

“哎呀哎呀，”女人甩开她一头如瀑的黑发，“别那么无趣啊森首领，或者我今天要像尾崎小姐一样喊您鸥外大人？”

“张小姐十分风趣，使在下实在惶恐。”森鸥外露出微笑，并婉拒她的提议。

张爱玲不听他的官腔，坐下直道：“尾崎小姐被您支开，今日的横滨天气也不好，狂风大作、乌云低沉，这种环境下就算有人死了也没法在一时半会儿间注意到啊——森首领，您很信任我啊。”

面对张爱玲口中直白的话，森鸥外气定神闲：“那句话该怎么说呢？若是到了天下大乱的程度，Port Mafia能够独善其身吗？”

“哟，您原来明事理啊。”张爱玲笑眯眯地，撑在桌上托脸，“那就告诉您吧。我呢，姑且算半个杀手，不是官方人员——太难了，考不上——放心，您今天的命一定安全。”

“以及——”

张爱玲周身闪过微光，耳后突兀地挂上两缕白发，她伸出食指，上面萦绕着三滴泪水一样的晶体。光芒又闪，泪晶不见了，白发也不见了，宛如幻觉：“即便您半只脚埋入黄泉，我也能拉您回来，划算吧。”

森鸥外瞳孔微缩，对那消失的泪晶仍旧恋恋不舍，他苦笑：“张小姐，您的宝石真是耀眼啊。”

张爱玲调侃：“耀眼？您那是眼馋吧。”

外面的风雨愈发暴烈，落下的闪电像是要把玻璃劈开，把这座渺小的港口淹没。

森鸥外起身，看着天边被雨水捅破的口子，沉重叹气：“张小姐，横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张爱玲没办法回答，她摊开手：“难说，保不齐所有异能者一起玩完，就别管横滨不横滨的了。”

森鸥外一言难尽地看她：“您就一点不着急？”

张爱玲坐在椅子上转圈：“急啊，但是急也没用，就不急咯。毕竟事先要做的都做好了，这就叫做尽人事、听天命。快点坐下来吧森先生，我还得保护您呢。”

森鸥外看着张爱玲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只好坐下，只是刚贴上椅面，余光就看见一粒渺小的影子从狂风暴雨中飞过。

少侠？森鸥外倏然瞪大了眼睛。

一切都仿佛在此刻静止，风不再呼啸，雨不再落下，黑压压的乌云也就此散去，大盛的金光自天边乍开，如同太阳刚出来。渺小的黑影停在那里，直到她掉进那道金缝，世界才重新恢复喧嚣。

“少东家！”五条悟全力瞬移紧跟在少东家身后，他大声喊，“你这家伙，说好了今天都要待在东京玩的！”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坐在虹龙上全力追赶，风在脸上打得生疼，但速度却丝毫不减。家入硝子也想喊点什么，但只要稍微一抬头，风就灌满整个肚子。

原本三人带着少东家的确在盘星教逛得好好的，可就在要前往高专时，少东家胸口的玉珏忽然发光，慢慢漂浮起来变做一颗圆滚滚的浅金色发光球体。少东家也是在此刻捂住脑袋，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三人都没来得及问，少东家就将那金色球体收进怀中，足尖一点，直往横滨去。

高专组哪来得及多想，二话不说也追上去，等到三人抵达时，少东家满含杀意的剑尖已经划开那个毡帽男人的喉咙，金色的光芒在二人之间迸开。年轻的侠客陡然脸色苍白，她后退半步，头也不回地奔向天边那道裂隙，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迟来的五条悟见状，竟也直接跟着跳进去。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睁大眼睛，见那裂隙就要关上，也是直接赶在最后一刻飞进去。

今日，风平浪静。

嘻嘻，俺来收尾＋挖坑啦，马上下一阶段~还有几章进入下一阶段（其实俺就比你们早知道几分钟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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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异界第三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