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的鼻子被孙悟空揪坏了,一条右腿也被金箍棒打折。郭老六心疼他有伤在身还要跑东跑西,办不好差事又落一脑袋责备,于是好心建议杨戬留哮天犬在家看门。
哮天犬哈欠连天地戳着一杆长枪守在真君神殿门口,百无聊赖,忽然看见主人降下云头,忙迎上去招呼,杨戬却瞧也不瞧他,径直进殿去了。哮天犬一个人愣在殿外,眨巴眨巴小眼睛,神色尴尬,旁边几个侍卫偷笑他,他也不敢回嘴。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哮天犬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追踪之术,已是心乱如麻,腿上断骨虽已接好,却也时常疼痛难免,这厢不能陪在主人身边,还要受这些守门莽夫的气,简直从九天一直落到地狱。
自打跟了主人,地位比他高得多的神仙瞧在主人的面子上也会高看他一眼,三千年来还没受过这等委屈。月色凄凄,哮天犬扛着长枪,往嘴里灌着烈酒。口腔里**辣的,似乎可以慰藉心底的寒凉。
“想不到吧,想不到我哮天犬也变成这样了吧?落到了如此的地步,想不到吧?主人,你处事也太不公了吧?我哮天犬跟了你几千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他猛灌了自己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滴落,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血,“沉香,孙猴子!都是你们俩害的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不报此仇,我誓不为犬……”突然脚下一绊,他结结实实地跌坐在石阶上,痛呼出声,幸而夜深人静,没人理会他。
哮天犬瞧见了为他雪上加霜的罪魁祸首,正是那盏被主人丢掉的宝莲灯,据说灯芯已失,如今不过是一盏废灯罢了。
“你也欺负我?”哮天犬打着酒嗝,将宝莲灯攥在手里恶狠狠地瞪视,“你一个破灯也欺负我?都是你闹的!”哮天犬悲从中来,气上心头,将宝莲灯奋力扔了出去,看着它毫无反抗地跌落凡尘,想象它摔得稀巴烂的惨状,也算出了一口心中恶气,不由得咧嘴傻笑起来。
天色破晓,哮天犬在天界的日子也走到了头。他被擎天力士扔出了真君神殿,酒一下子醒了大半,顾不得摔得疼痛,缩回手脚连连磕头,“主人,主人!不要啊,不要赶我走,不要收回我的法力,您真的如此狠心吗?”
郭老六追出来扶住他,朝殿内高声求道:“二爷,哮天犬跟了您几千年了,再说那个宝莲灯也没什么用了,您就饶他一次吧!”
哮天犬趴在地上重重磕头,悔得涕泗横流。擎天力士见哮天犬哭嚎得厉害,怕吵扰了二郎真君,便挥出一道掌风,将哮天犬直接击落云层。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上一次来到华山时,与心上人和好友相伴,纵然艰险,也乐在其中。这一次,她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更背负着无法启齿的愧疚。
“你怎么来了?”杨婵轻轻问着水畔不速而来的粉衫姑娘,见她面露戚色,似乎有心事。
“我要救你出去。”小玉望着杨婵,在杨婵清澈的眼眸中望见了沉香的影子。
“为什么?”
“我……我偷了别人的东西,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拼命压制着快要涌出来的情绪,她的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呢?”
“我怕他知道以后,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可后来他还是知道了,并且因此,害死了他的四姨母。”
“谁?”杨婵悚然惊悸,“是不是……四公主?”
小玉一心将敖红的死归于自己的过失,在不得已偷走灯芯的罪孽上更错一层。她惶然失措地看着惊痛交加的杨婵,只不住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杨婵倒抽一口冷气,艰难地问道:“是谁杀了她?”
“二郎神。”
“哈……”杨婵禁不住荒唐,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扭曲的笑,“二郎神?”
是了,他的确有这份心肠,的确。
耳中轰鸣一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杨婵跌坐在圆台上,愣着双眼发痴地看着水上的波光,像是被生生钉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
小玉不敢再瞧杨婵的眼睛,那双眼睛自带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就仿佛正在看着她的人就是沉香,就是那个被她深深伤害的人。
“我特别想忘记他,可就是忘不了,他时时刻刻都在我心里,时时刻刻都在跟我说他说过的话。我承受不住了,我快要疯了,只有把你救出去,我才不会疯。”
杨婵已逼迫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你不用救我,你只要是真心悔过,早晚有一天,他会原谅你的。”
“就算他能原谅我,但还有另外一件事,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他要拜的师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早晚会杀了他,为我父母报仇。”
“我不会跟你出去的,我被囚禁在这里十六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究竟错在了哪里。我想出来的结果就是,我并没有错。如果我离开了这里,不正好说明我是错的了吗?所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
“那您为什么要让沉香学本领去救您?”
“我这样做这是想给他一个目标,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学得一身本领,才能拥有在三界内生存的能力。作为母亲,我希望他能够平安、快乐地活着。姑娘,你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能不能原谅你,而是你能不能放弃自己的仇恨。”
杨婵太清楚恨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了。她恨玉帝,恨王母,恨他们害自己家破人亡,曾经恨得五脏六腑都要爆开,可实际上,她连一个能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没有。最终,她的恨只能是不了了之,因为仇恨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她什么都做不了。
“放弃报仇?我已经为报仇付出太多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要记住一句话,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一切都要看你自己怎么做。”
“真的可以选择吗?”小玉望着那个静若菡萏又风骨傲然的女子,她就这样坐在那儿,语调低缓,却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在她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是的,你看我现在身陷牢笼,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好像根本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但这就是我的选择,为了我心里的那个人而做出的选择。”
脑海中闪现哥哥决绝离去的背影,说实话,心中多少有几分暗自感激,感激哥哥的无情,成全她所信奉的“道”。
“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能时时刻刻提醒天廷,天条中有这么一个错误。如果我离开了,他们就会认为天条是对的,就会继续犯他们的错误,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遭受到和我一样的不幸。”
“那……我能在这里陪您吗?”她像一只困厄的幼兽,失去了亲族,失去了方向,就要冻死在严寒里。
“你在这里很危险,二郎神随时会来。”这般说着,杨婵心头一动,禁不住低了头,掩住眸中的苦涩。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他就算会来,也不会再迈入这道闸门了吧?
“我不怕,我要替沉香在这里照顾你,还有……在我痛苦迷茫的时候,可以跟您说说心里话。我求求您了,您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小玉蹲下身,注视着自己在寂静水面的倒影,“我在这个世上,除了仇人,就是被我伤害过的人,我一个亲人和朋友都没有了。”
峨眉山色侵云直,巫峡滩声入夜长。蜀域人杰地灵,美丽富饶,峨眉山上也盛开着桃花,比梦中更繁更艳。
少年跪在圣佛洞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花开花落,疏忽一载。
“孙悟空,你太狠了!我就不信,你的心真的比冰雪还冷!”
身形一晃,沉香用手撑住地面,让自己不致倒下,一咬牙,又重新跪得笔直,任满头汗水滴落入泥。
一个身穿灰蓝裋褐、腰围虎皮的猎户从他身旁经过,一手持着长枪,一手拎着野兔,好奇地打量沉香,就像在打量一个大傻子,“做错事了?”
“没有。”沉香目不斜视。
“没做错事你跪着干嘛?”
“不关你的事。”
那人不在意沉香淡漠的态度,反而蹲在他面前细瞧,“你在这儿跪了多长时间了?”
“一年零两个时辰。”
“你算这么准?依我看,你一定是个呆子!”
“你才是呆子!”
那猎户并不生气,只是一跃而起连推带搡地捉弄沉香。沉香的手速不及他,连一招都拦不下来,被他推得东倒西歪,索性绷着身子不躲。猎户不明其意,便住了手。沉香乘机双掌一推,没想到一把将猎户推出老远。
“哈,你在这儿跪了一年,热了要用法力抗热,冷了要用法力抗寒,饿了还要用法力抗饿,法力能不增强嘛?”
沉香狐疑地看着猎户,“你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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