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汉阳，微热。某天下午，金鞭纪家宅门大开，各小斯四处奔走，宅内人声鼎沸，众人忙碌成团。

一炷香时间，大夫，产婆皆已来到纪晓芙床前，待文大夫把过脉正要退出时，纪晓芙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问道：“文大夫请留步，我想问一下，我到底有多大机会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生下后又是否能…能像普通孩子那样平安健康长大？……请大夫莫要瞒我，如实回答。”

已年过六旬的大夫略一沉思开口道：“夫人脉相强健，乃武人体魄，再加上王婆的诊断，夫人盆骨适中胎位正，老夫相信，夫人一定能平安顺遂诞下麟儿。至于孩子……”大夫的犹豫让纪晓芙整颗心都纠了起来，只见他接着道：“老夫十六岁开始行医，至今已有四十余年，这几十年里也遇到过不少类似夫人这样的状况，有的已娶妻婚嫁，当爹做娘，有的…则出生没多久就……夫人身体康健，纪家殷实，十月汉阳气候得宜，想必定能让孩儿平安长大。”

纪晓芙缓缓松开紧抓大夫袖口的手，道：“多谢大夫。”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流逝，自纪晓芙被抬回房中，纪老太太就伴着她一直端坐在屋里，拨动佛珠默念《心经》为她祈福。

两个时辰过去，锦绣不忍，开口道：“老夫人，孙小姐现下才开了五指，时间尚早呢，不如我先扶你回去歇一下吧。”锦嬷嬷话一开，媳妇，孙媳妇，女婢等纷纷帮腔，让老太太保重，晓芙有她们照看着，必定安康。

但纪老太太一意孤行，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她的“小宝贝”，一定要在她身边陪她生产，直到纪晓芙轻声低呼：“家家……”

老太太听到乖孙女叫她，连忙由众人撑扶着，走到床前握着她的手，只听纪晓芙说：“家家我肚子痛，可你在这里，我怕你担心都不敢喊出声，这样更难受了。”纪晓芙知道只有为了自己，老太太才会肯离开的。

锦嬷嬷心领神会接着道：“对啊，老夫人你看，你在这不但帮不了孙小姐，反而让她为了顾及你，都无法专心生产了，这可是产妇大忌啊。”周遭众人纷纷应和。

纪老太太怔怔地看着纪晓芙，又环视了大家一圈，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她的“小宝贝”最是孝顺懂事了，自己在这确实拖了她的后腿，连声应道：“对对对，是家家不好。”双手紧握着纪晓芙的右手说，“家家这就回屋，睡…睡一小觉，等家家醒了，你一定，你们……”看了看周围的人，“一定得给我个好消息。”

“一定一定。”大伙连忙应声回道。

锦嬷嬷和怜儿两人分别在左右两边撑扶着纪老太太回房，走到半路老太太说：“不回房，去佛堂。”

“老夫人……”锦绣和怜儿互看一眼忧心道。纪老太太不再言语，径自走去，二人只好相随。

自从纪老太太次子晓华于二十年前遇难身故后，老太太便在家里设了佛堂，每天诵经为他祈福，盼他下辈子能福寿双全。

这二十年来，在纪老太爷的掌舵下，纪家家宅兴旺，四代同堂，母慈子孝，兄弟和睦，妯娌相亲，这一切一切都慢慢地抚慰着老太太曾经的丧子之痛，特别是纪晓芙的到来，更是让她重拾昔日光彩。可这心头之肉今天突逢劫难，当初白头人送黑头人的锥心之痛又再次袭上心头，让她如何能不害怕。

纪老太太虔诚地双膝跪在蒲团上，拨动佛珠，诵读经文，祈求菩萨保佑纪晓芙能平安生产。

纪老太太已过花甲之年，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可把隔壁锦绣急坏了，可她也知道，现在谁劝也没用，只能静待孙小姐平安生产。

此时，纪老爷迈出沉重的步伐跨过门槛，来到纪老太太身后缓缓蹲下，双手轻放在她的双肩，柔呼一声“娉婷”。

纪老太太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怔怔地转过身来看向丈夫，“嘤”的一声扑进丈夫怀里哭叫“纪烨”。

纪烨知道妻子一直嫌他的名字拗口，只有生他气或彷徨无助时才会不自觉叫他的名字。纪烨已经快二十年没听到他的娉婷叫他的名字了，对上一次，是得知次子纪晓华死讯时，一如现在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纪烨也知道，妻子不比当年了，如果晓芙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只是一尸两命，而是……想到这里，一向刚毅的纪老爷也不禁流下一滴清泪。

“咚！——咚，咚，咚！”四更天（凌晨1点）刚过，纪宅某屋内响起了一记不算嘹亮的“哇哇”声，接着众人的喜悦欢笑声始起彼伏，随之孙媳妇庄氏快步奔走，穿廊过道来到佛堂报喜，“生了生了，芙儿生了个女儿。”庄氏跌跌撞撞地跨进佛堂，跪在纪老太太面前道：“祖母，芙儿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母女平安。”说完，庄氏泪流满面爬到菩萨面前，双手合十，叩谢神恩。

纪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呆滞半晌没有反应，纪老爷搂着她狂喜道：“娉婷，听到没，没事了，晓芙平安生产了。”

“没事了……没事了……”纪老太太喃喃自语，又哭又笑，“太好了，小宝贝生了个小小宝贝。”老太太一把推开老爷子，端正跪姿，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千恩万谢，待叩谢完后，立刻说：“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芙儿。”纪老爷和庄氏连忙左右撑扶，无奈纪老太太年纪老迈跪膝已久，双腿麻痹实在站不起来。

此时纪老爷豪气地说：“我抱你去。”话音刚落就伸出手去，被老太太一巴掌打回去。纪老太太快速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媳妇，嗔怪道：“老头子你贵庚了？抱我？！”

“怀疑我？来来来。”老爷子伸手做势硬要抱。男人什么都可以被怀疑，唯独抱老婆的能力不行。

“不要闹啦，纪烨！”孙媳还在旁边看着呢，真是为老不尊。

还是锦绣老道机灵，忙打圆场道：“天黑路滑，老爷抱着老夫人走始终有点危险，既然已经知道孙小姐平安生产，老太太也不用急于一时，不如这样，老爷先去替老夫人看看孙小姐，我和少夫人帮老夫人按摩按摩腿脚再去可好？”

锦绣搭了这么好的台阶，二老自然顺着下了。

Ps：最近才发现，原来武汉那边喊外婆为“家家”，直接叫外婆会显得生分，所以以后的文里，晓芙对外婆的称呼会一律改为：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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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