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三月，如毛般的细雨无因从天上撒落，滋润了群山，打湿了砖瓦。杨逍满脸哀愁倚在窗边，窗外偶尔会传来毛雨积聚的屋檐滴水声。

晓芙被周芷若用九阴白骨爪打伤已经第五日，胡青牛第三天赶到为她诊治施针至今，依然毫无起色，除了脉搏呼吸还在，晓芙犹如一个活死人。

宋青书当日为周芷若挡了杨逍的杀招，心肺破裂，口吐鲜血，最后临死前躺在父亲宋远桥的怀里，忏悔认罪后合眼离逝。

片刻之间，儿子死去，女儿昏迷，纪芝华不堪打击以致神志不清，卧病在床，宋远桥亦是两鬓斑白，一脸苍容，眼袋浮肿。

整个武当山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吱”一声，房门被打开，待看清来人后，周芷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明月道：“周掌门，杨左使说，他不想见你，因为他怕看到你就忍不住出手杀了你。既然如此，请周掌门按照师祖的吩咐，立刻下山回去，二十年内不得踏出峨嵋山半步。”

周芷若像早已料到，亦无强求，只从袖中拿出一本名叫《武穆遗书》的册子交给明月，让他转交给杨逍。

范遥轻轻敲了几下门，室内弱弱地说了句“进来”，推门进屋，只见杨逍正细心地替晓芙擦完手臂，整理好衣裳。

范遥叹了口气，把饭菜放到桌面上，道：“大哥，过来和我一起用膳吧。”晓芙昏迷的这几天，前两天胡青牛还没到，杨逍就一直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不吃不喝，第三天胡青牛终于赶到了，他还是不愿离开，范遥看着又气又急，但又无可奈可，之后好说歹说，在晓芙屋内，以嫂子不愿看到他如此憔悴为由，才让杨逍勉强吃了点。

杨逍屁股一坐下，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范遥连忙制止，道：“大哥你又忘了？”眼神向晓芙瞄了瞄，杨逍动作一滞，无精打采道：“哦，差点又忘了，幸好你提醒我。”晓芙跟他说过很多次，喝酒可以，但不能晨饮，更不能饭菜还没用，就空腹饮酒。

范遥盛了一碗排骨莲藕汤给杨逍，道：“大哥，快尝尝，这汤可香了，我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流口水了。”杨逍笑了笑，知范遥心意，一口气把碗里的汤肉莲藕全吃了。范遥笑逐颜开，非常满意，然后小心开口道：“周芷若刚才已经下山了。”出乎范遥意料，杨逍无甚反应，还自顾自地夹起鱼来吃，接着道：“我还挺意外的，这帮牛鼻子，心胸这么广？要是我，肯定把她大卸八块，扔回峨嵋派。”

杨逍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润润嗓子，道：“毕竟是宋青书先犯了淫戒，对不起峨嵋派，莫声谷也是宋青书杀的，更是宋青书自己要救人送死，怨不得别人。”

范遥叹气道：“张真人不愧是中原武林泰斗，处事公允，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只因教子无方就当即革了宋远桥的掌门弟子之位，由俞莲舟接任，门规如此严峻，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想了想又道：“只不过那嫂子的仇……”

杨逍道：“既然张真人决定了，那就这样吧，晓芙最听她太师父的话了。我现在只求晓芙平安无事醒过来。”

范遥喜道：“大哥能想明白，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还有这个……”范遥从怀里掏出《武穆遗书》，“周芷若给你的。”杨逍憋了一眼，道：“这是当年岳飞将军留下的兵书，给徐达吧，徐达非常有军事天赋，得此书，必定如虎添翼。”

事后范遥按照杨逍的吩咐，把《武穆遗书》转赠给徐达，果不然此后徐达用兵如神，连败元军，最后统兵北伐，直将蒙古人赶至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业。

范遥抓了抓脸，欲言又止，杨逍告诉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范遥笑嘻嘻地问起，那黑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逍直眼看向他，嘴角撇一撇道：“被你猜中咯。”

“啊？她……”范遥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堂堂峨嵋派掌门这么猛，居然敢偷看男人洗澡？那她和宋青书其实很般配嘛。

杨逍解释道：“那年我救了常遇春和她，因为天色已晚，就一起投栈。晚上我正准备沐浴，衣服刚脱了一半就听到窗户传来响声，打开门一开，就看到她在那里，说是想自己正式向我道谢，应该是那时候看到的。”

范遥沉思了一下，道：“那我这嘴巴挺灵的，随口一说，人是宋青书杀的，中！说她偷看你洗澡，又中！大哥……”范遥非常郑重地对杨逍说：“嫂子一定能醒过来，和你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的，一定！”

杨逍苍白的脸淡淡笑了一下，“嗯”了一声，目光慢慢移向晓芙，只见她正安详地躺在床上，如婴儿般熟睡。

雨生百谷，滴滴答答，天空就像缺了洞，雨一直下个不停。一个月过去，晓芙依然在“熟睡”中。

这一天，胡青牛跟往常一样替晓芙施针、诊脉，杨逍侍奉在旁。半晌，胡青牛开口说明，杨逍打了一个激灵，他早已感觉到胡青牛有话想对他说，就怕……告诉他，晓芙没救。

只听胡青牛道：“杨左使，我就直说了，据我这一个月来的诊治观察，夫人无性命之忧，只是……”胡青牛这一停顿让杨逍整个心揪起来，犹如悬挂半空，虚浮无力，“要醒过来，恐怕很难。头颅是人体构造最精密的地方，就连我也是知之甚少。九阴白骨爪狠毒异常，当日你虽及时出手制止，免夫人头骨受损，但周芷若五指毕竟已贴夫人头皮，掌气已发出，如我没猜错，夫人头部的某些小血管已被震伤，血液溢出压住了些许神经线，但因只是轻微，所以并未危及性命，却也令她无法苏醒。”

杨逍气急道：“那…那可以给她多喝一点活血祛瘀的药，把瘀血去掉就好了。”

胡青牛道：“这一个月来一直给她喝，受效甚微，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对她的肝肾不好。不过，你也不用绝望。”

杨逍眼睛一亮：“先生快说。”

胡青牛继续道：“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先生？”

胡青牛挑了挑眉毛，道：“我是让你平常心。针灸刺穴一样可以活血化瘀，但我们不知道夫人到底头部哪里受伤，所以我在她的百会穴和三叉神经线上施针，每十五天为一个疗程，然后休息七天，再继续，如此周而复始，也许夫人将来会有苏醒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

杨逍坚定道：“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的。”

胡青牛点点头，道：“还有，就算将来真的苏醒了，以我的估计，神经被压迫太久……”后面的话他不说下去，相信杨逍也能明白。

杨逍双眸悲戚闭上，眉头一蹙，再次睁开时，一脸泰然，道：“无论晓芙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好好照顾她。这段时间，真的有劳先生费心。”双手一揖，拜谢胡青牛。

一向高傲又意气风发的杨左使如此萧索伤感，让胡青牛很不习惯，叹了一口气，也不说什么客套话，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