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在地牢中休养了几日后，某日晌午李莲花起身时，发觉有刺眼的光照到了身上，他复明了。
天擦黑时，他吃到了今日的第一口粥，填了肚子后便点了两个童子的穴道，拿了钥匙解开锁链。
谁知还没跨出牢门，便有脚步声传来。李莲花捻了捻手指，闪身隐匿到墙角。
一道带着血腥气的黑色身影走了进来，他缓慢炫身四顾，李莲花眯了眯眼，意识到那是谁之后便走了出来。
“鼎之。”
那身影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跟我走。”
李莲花仔细看了看，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他身上有数道鞭痕，但那血腥味却不像是旧伤，而是刚染上的，李莲花便几步踏至他身前，担忧道：“可是受了伤？”
叶鼎之没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走得近了，李莲花才发觉他眼中隐隐有红光。
李莲花皱了皱眉，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便要把脉，却被叶鼎之反握住。李莲花抬眼看他，他的眼中黑沉沉的，没什么情绪，刚想问些什么，却被点了睡穴，朝身侧栽倒，被叶鼎之接住。
李莲花对他没有防备，这下晕的是结结实实，叶鼎之将人打横抱起朝牢门外走去，竟无一人阻拦，也无人能阻拦，角丽谯都手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临出门前，叶鼎之看了那两个童子一眼，又看了看怀中的李莲花，终究是没有动手，既然是他师父亲手放过的人，那他便也放了吧。
叶鼎之穿过尸山血海，朝山门外走去，却被笛飞声拦住。
“你要带他去哪儿？”
“与你无关。”
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笛飞声看了眼他怀中的李莲花，问道：“你不想给他解毒吗？忘川花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叶鼎之这才将目光转向笛飞声，他转了转眼珠，道：“在何处？”
他的虚念功可以救李莲花，眼下他是将人打晕了，但李莲花总有醒过来的时候，若是知道了他用虚念功这样的邪功救他，他会痛苦吗？
叶鼎之不想去赌那个可能，若是能用忘川花干干净净地救他，自然更好。
笛飞声看着他摇摇头，“我亦不知，但应当不难找。”
叶鼎之闻言便道：“分头去找。”
“这是要去哪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的娇笑声传来，叶鼎之与笛飞声循着声源看向院门外，只见一身红衣的角丽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亲信，还有——云彼丘。
叶鼎之回身看了看，将李莲花安置在门边靠着，这才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对面，道：“今日我本不想大开杀戒，权当是为了他积攒些功德，可你们若是执意寻死，那我也不介意将这里变成万人冢。”
“哟，你好厉害呀叶少侠，听得人家好生害怕。”说着还捂起了胸口。
笛飞声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面色沉沉的叶鼎之，半个时辰之前，便是叶鼎之为他打开了锁链，又重塑了经脉，眼下内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也只是时间问题，这虚念功当真霸道。
“她交给我，你去找忘川花。”叶鼎之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李莲花的性命更重要，便抱着人进屋去了，里头竟满屋子红绸，看起来似乎是婚房。
屋外两拨人还在对峙着，说是两拨人，其实笛飞声只有一个人而已。但他即便是一个人，也已经足够了。
“尊上，你这话听得阿谯好生伤心呐，你要对我下手么？”
笛飞声从地上捡了把刀，看着她道：“若是他动手，你会死得更惨。”
角丽谯又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对身旁人道：“彼丘，阵法启动了么？”
云彼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角丽谯见状便安抚他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是喜欢。”
“我没时间跟你们耗，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角丽谯拔出剑来，指着他道：“看来你是不想做我角丽谯的夫君了，那我就把你做成人彘，怎么样？”
屋内，叶鼎之四处探查，终于发现了一处机关，他取了密室中的忘川花，便又抱着人出来了。他抱着人出去的时候，李莲花仍然没有醒来，角丽谯被笛飞声一掌击飞，迎面砸向他与李莲花，被他一个侧身躲过了。
“我不杀女人，但你，是例外。”
角丽谯内脏皆被震碎，仰面躺在地上笑，嘴角的血不住地往下淌，红绸落下来盖在她脸上，叶鼎之终于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或许，这也会是他将来的下场。
“还不走？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地动山摇，不时有木屑与碎石块往下落，叶鼎之收回眼神，抱着李莲花跨出门一路往山下去，笛飞声紧随其后。
云彼丘与雪公不知所踪，但眼下二人已经无暇顾及，笛飞声断后时将山门封死了。通往山下的路只有一条，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没有生机。
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山门，叶鼎之抱着李莲花往山下疾驰而去，一步都不曾回头。
44
莲花楼内，叶鼎之看着还在昏睡中的李莲花，对身旁的笛飞声道：“这忘川花该怎么用？”
“先服下阴草，再服下阳草，然后以刚猛一道的内力辅助，在体内运转七七四十九个周天，便能使药性游走全身”
叶鼎之闻言便要将花拿来给李莲花服下，被笛飞声制止了。
“眼下他还没醒，若是他醒着，有扬州慢相助，解毒的机会更大些。”
“这是何意？忘川花不一定能解毒？”
笛飞声点点头，“碧茶之毒是天下至毒，没有解药，这忘川花也只是有三成的解毒机会罢了。”
叶鼎之死死地盯着他，问道：“若是服下后不能解毒，他会死吗？”
“原本是必死无疑，但有你的虚念功在，可保他无虞。”
叶鼎之闻言眼神又失了方才那副要吃人似的气势，垂下眸子，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抬手轻轻抚过李莲花的脸颊，看得笛飞声毛骨悚然。
见气氛实在诡异，笛飞声便道：“我走了，还有要事，记得给他解毒。你……算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毕竟金鸳盟的残局还等着他去收拾，至于叶鼎之会如何，就等他师父醒了再收拾吧。
李莲花是在夜半时分醒来的，他下意识动了动手脚，以为自己还身处地牢中，但挣动之下才发觉并无铁链桎梏。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才发觉床边有人。
李莲花眯眼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为何不点灯？”
见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叶鼎之便走到桌旁点起了油灯，又拿着灯走到了李莲花身旁，将它放在了床头。
叶鼎之不敢看李莲花的眼睛，也不敢说自己在进那地牢之前究竟杀了多少人，只在抱着他回到莲花楼后换了身干净衣服，便一直守着人没动。
李莲花看了他许久，终究是不忍心看他如此，长叹了一口气后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叶鼎之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道：“忘川花我找到了，你的毒说不定可以解了。”
李莲花点点头，说：“不错，还有呢？”
叶鼎之摇了摇头，李莲花便哼笑了一声，说：“你师父我睡了这么久，这个肚子啊实在是饿得要命，你就没有给我准备吃的东西吗？”
叶鼎之愣了愣，道：“我现在去准备。”说罢便转身离开。
待他转身后，李莲花便收了脸上的笑容，凝视着那道背影。叶鼎之入魔了，发黑的印堂和泛红的眸子足以印证这一点，可他看着却又与常人无异——至少在面对自己时是如此，李莲花抿了抿嘴，一时拿不准叶鼎之的状况。
吃过饭后，李莲花便道：“鼎之，随我去拜访一下关河梦吧。”
“去解毒？”
自然是为了让关河梦看看叶鼎之的状况，但李莲花怕人不肯，眼下还是先稳住他要紧，便点了点头，道：“嗯，你师父我对医术其实一窍不通，有关神医在我也更放心些。”
叶鼎之盯着他卡了许久，最终倾身抱住了他，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你平安无事。”
李莲花被他搞得有些尴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他将人推开，干笑了两声道：“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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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之路上，李莲花与叶鼎之赶着莲花楼慢悠悠地走，毕竟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
一日午后，叶鼎之收到了姬若风的消息，是关于天启城的，他看了看后便随手用内力将那布条化成了灰烬。
“发生了何事？”
叶鼎之摇摇头，挤出个笑容来，道：“今日傍晚便可在三门镇歇脚了，明日一早我去买些菜回来。”
李莲花这回并未轻轻揭过，而是坚持道：“鼎之，究竟发生何事了？”
叶鼎之觑了下他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道：“北离皇帝病重，时日无多了。”
李莲花垂眸思索，片刻后道：“病重？他怎会病重？”
“谁知道呢？或许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吧。”
“不好，是单孤刀。鼎之，我们得去一趟天启。”
李莲花说就要去赶车，叶鼎之的眸子瞬间变得血红，在他身后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些事情，去解毒不好么？”
李莲花刚解开马绳，刚要说写什么，便又被人从身后点了穴道，昏睡过去，失去意识前他想的是，臭小子，仗着我信任你三番两次欺师灭祖。
到了镇上，叶鼎之弃了莲花楼，花重金买了匹马，快马加鞭赶向关河梦所在之处，一路上跑死了两匹马。期间李莲花短暂地醒过两次，很快又被叶鼎之点晕过去，睡梦中能感受到马匹的颠簸。
第三次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叶鼎之喊道：“听你的都听你的，别点我穴了！”
很快便到了关河梦的医馆，他先看见了前头的叶鼎之，见他印堂发黑、双眸泛红，便下意识皱眉，但看见他身后的李莲花便将眉头皱得更紧。
“你们二人，一个走火入魔，一个病入膏肓，纵然我是大罗金仙，救你们也是难如登天。”
叶鼎之将身后的李莲花让出来，道：“无需救我，救他，我们找到了忘川花。”
关河梦拿着忘川花去研究了，李莲花便躺在他院子里的摇椅上打盹，叶鼎之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医馆里的伙计见了无一人敢靠近。
眼下不能刺激叶鼎之，但李莲花的这张嘴还是闲不住，他道：“瞧瞧你，跟个黑面神似的，把人家伙计都吓着了。”
叶鼎之并不在意，他面上入一潭死水，闻言反问道：“那你怕我么？”
“我？”李莲花笑了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在下不才，这世间怪诞之事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有什么好怕的。”
“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连你也会害怕的么？”叶鼎之侧首低头看他。
李莲花睁开眼睛回视他，收了脸上的笑道：“有啊，怕不得自在，怕以后看不见了无法钓鱼，怕……你误入歧途。”
叶鼎之似乎被他那平淡的目光烫到了，他将目光转向天上，道：“不会看不见的，解了毒就好了，也不会不得自在，等你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呢？那你呢，叶鼎之？”李莲花鲜少叫他的大名，亲切些唤他云儿，平常便喊鼎之。
叶鼎之，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是在问他，剑荡江湖，问鼎天启，难道都忘了么？
这个问题，叶鼎之无法回答他，自那日下山，他的手上就已经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他回不去了。叶鼎之转身进屋，对隔间内的人道：“关神医，解药研制好了么？”
里头的人静默了会儿，片刻后道：“还需要一些时间。”
隔间里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叶鼎之刚想出去，便被人一记手刀劈晕了。
李莲花接住他的身体，喊道：“关兄，劳烦你出来帮帮忙。”
叶鼎之不算轻，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确实有些吃力，关河梦自里间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人扶到病床上，便开始把脉，边把边用不赞同的神色看着他。
李莲花摆摆手，“关兄，你就先别管我了，我这徒弟眼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