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的论文刊载了，据说那是国际上都很有影响力的学术刊物。

刊物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叶孟秋看不懂，不过倒真的不影响他拿出去到处跟好友炫耀：“你看，这是我大儿子！厉害吧，正在研究很了不得的东西呢！”

册子封面就印着叶英，所以就算看不懂内文，也不影响别人表达对叶孟秋的羡慕：“真好，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精神了！看着就有大出息！”

“就是说啊！从小就没怎么让我操心！你知道吗？科研所的公孙教授跟我打听好几遍了，说能不能让我们家叶英跳级去大学，先待两年习惯习惯，等学分够了直接进研究院！”

“哎呀这么厉害！老叶啊，你家孩子可真是出息啊！这么一比，我们那个简直就是个混小子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你家那孩子也不错了！”

“不行不行，比不了比不了……”

“哗啦——”

叶晖一抬手把挂在墙上的木质画框打了下来，玻璃罩面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小祖宗，你这不是惹祸吗……”保姆王妈气得跺脚，可也拿这个混世魔王没有一点办法。

叶晖低头看了看散落出来的页面，那是叶孟秋特地装裱好的跟叶英有关的那些版面。他觉得印在上面那个叶英的大脸越看越心烦，把那几页杂志一脚踢开：“回屋去了！”

“唉……这孩子……”王妈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清扫工具打扫残局去了。

同父同母的两个孩子，年龄差了也不过两岁，自然会经常放在一起比较。叶晖也很争气，品学兼优，性格也好。若是放在别人家，怕不是得夸上天了。可偏偏哥哥是个天才，自己却是个普通人，纵使样样努力拔尖儿，可对比起来，便都不怎么显眼了。

好容易学校破格批准连跳两级，跟自己的哥哥做了同班同学。可谁知叶英一篇论文发表出去，竟成了名校敲门砖。对比之下，自己的一番努力，竟是连句表扬的话，都没有得到。这样的事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英儿啊，进大学可要千万记得要先去好好感谢感谢人家公孙教授啊！”晚饭的时候，叶孟秋还不忘叮嘱叶英几句，生怕叶英在这些细节上错了礼数。

“嘭——”一声闷响，叶晖的饭碗重重砸在了紫檀木的桌面上。

“叶晖！”叶孟秋呵斥。

“他不能去！”叶晖这话斩钉截铁一般。

“没你说话的份儿！”叶孟秋也有点火。

自从叶晖知道公孙教授邀请叶英去大学进修，便大吵大闹了好几次。每次不是摔门就是砸东西的，搞得家里上上下下鸡飞狗跳，没有一时安静。

先前觉得兴许是因为光顾着叶英，忽视了叶晖，小孩子闹闹脾气也就罢了。

可今天这顿饭，特地是为了感谢公孙教授的提携而准备的。公孙教授一共就给学校推荐了两个名额，除了叶英以外，另一位便是这个叫做李承恩的学生，是一起参与写论文的同学。如今把两人都请来，就是想着以后叶英进了大学，能有个帮衬。却不想今天见了，发现这个李承恩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竟是比叶晖还小上几岁。这么两下一对比，本来叶孟秋就有些落面子，偏叶晖耍小脾气也不分分场合，还在这里胡闹。

“他是我哥！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叶晖不依不饶。

“你闭嘴！”叶孟秋气得满脸通红。

“叶先生也别生气，这事情归根结底，还得依照叶英自己的意思才行啊。”公孙教授打着圆场，叶家这两个孩子闹不愉快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她也有点后悔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确实有点操之过急，没考虑到这个弟弟的心情。

公孙教授此话讲完，大家便都往叶英那里看去。

叶英左右望了望：“我——”

“哥！别去！”

叶晖忽然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叶孟秋拍了一下桌子。

叶晖望了父亲一眼，把气吞回了肚子里。刚刚动作力道猛了些，还带倒了手边的杯子，身前湿了一片，他也顾不上擦，只坐下来望着坐在旁边的哥哥叶英。

叶英一边把自己的擦手巾递给叶晖，一边对着叶孟秋说：“我不去了。”

“英儿！”叶孟秋晃了晃，总算是稳住了自己起身的冲动。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公孙教授也有些好奇，开口问。

“总不能就这么放弃吧？”李承恩显然无法理解，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叶晖耳朵倒很尖。

叶英连忙按住叶晖：“是我觉得自己水平还不够。这次论文发表也是多亏教授和承恩帮忙，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公孙教授点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也就不勉强了。不过你还是很有潜力的，可不要放弃啊。”

李承恩看看叶英又看看叶晖，也知先前失言，此时也不纠结：“我们还是搭档，我在大学等你！”

叶英笑笑，看向叶晖：“还是去洗手间好好洗洗吧，这迹印越擦越大了。”

叶晖闻言，转身去了洗手间，留下饭桌上几个人各怀个的心思，这顿饭显然是吃不好了。

“做弟弟的能这么自私？”李承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叶晖身后。

“你敢再说一遍？”叶晖回头。

“说你自私，哪里不对？”李承恩抬眼直视叶晖，“你知道他放弃了多好的机会？他本来可以出国留学的！还不都是因为你？亏他平时还总跟我说自己的弟弟多好多好，你就这么为你哥好？”

“他真一句怨言都没有？”

“废话！但凡他说你一句坏话，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你知道叶英私底下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吗？”

“我……”叶晖一时语塞。

李承恩以为他理亏，便继续下去：“叶英看着傻乎乎的，反应又慢。别人当着你的面不敢说，背地里可没少变着法儿的孤立他。我平时不常跟他在一起的，都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么说三道四。你跟他就在一个班，你有帮过他一点吗？也对，你人缘好，在班上风风光光前呼后拥的。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在意你哥？你好歹为你哥考虑考虑啊！”

“我就是为我哥考虑！”叶晖辩解。

“放屁！”李承恩吼道，“他离开现在这个环境，做他想做的事难道不好吗？非得看着他被欺负你才开心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被别人欺负过呢？”叶晖吼道，“我连跳两级，刚来的时候受了多少欺负你又知道了？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因为妒忌而欺负人，我才不愿意让叶英跳级上大学的。这些还只是小孩子，就已经这么恶意了。将来到了大学、出了国，谁知道会遇见什么？”

“你……”李承恩有些吃惊，“难道你跳级是为了……”

“对，本来连跳两级就已经很吃劲了，这……这真的是我的极限了！”叶晖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与其说叶晖是生气叶英，倒不如说是生气没用的自己。可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无理取闹一般大发脾气……

李承恩虽然没有哥哥，可还有个姐姐。虽说他早慧独立，倒不至于是叶英这样的情况。但因为这次上大学的事情，自己的姐姐私底下也还是担心的不得了。将心比心，叶晖的努力和考量，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一下抱住了跪在地上哭泣的叶晖：“为什么偏要一个人扛着呢？”

叶晖没回答，李承恩自然也是心照不宣：有些事情做出来，又何必一定要说给别人听呢？

那一年，叶晖13岁，叶英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