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芫花了十分钟来消化自己在电影院睡了三个多小时这一现实。

商场已经关门了，两个人坐影院的特殊电梯直达出口，她身上还穿着都市丽人通勤专用的短袖雪纺，电梯门开那一瞬，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锁骨，便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了一下。

“穿上。”

诸葛青看了她一眼。

他的外套也跟大小姐一起经历了这三个多小时，大概是因为过于震惊，陈芫并没有想起来要还，就这么抱出了商场，此刻经他提醒，颇有点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对于穿青梅竹马的外套取暖这回事，陈芫是没有什么特殊想法的。

陈大夫这几天忙到脚打后脑勺，根本没空逛街买衣服，除了最初问表姐借的两件上衣之外，还征用了狐狸大仙四分之一个行李箱——包括但不仅限于白衬衫和T恤，是以不止没有特殊想法，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思索了一下，明天还有没有时间再来趟商场。

“明天……”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话也顺势出口，说到一半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改口问道。“这几天、没有什么新眉目么？”

“还是那样。”诸葛青耸了耸肩。

张楚岚当时说是说用得着的时候通知，结果一连几天都没见有动静，办事的人那边进展不明，他跟王也自然不好打草惊蛇——于是就这样顶着一干暗中窥伺的视线，几乎逛了有小半个北京。

不过这点就不用跟大小姐细讲，一来拉仇恨，二来情势未定，说了也只是徒增焦虑。诸葛青看着女生拧起的眉峰，心底某个角落里，突然冒出一点微妙的不爽。

她在生气。

她当然会生气，大小姐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当初罗天大醮的时候就敢为张楚岚跟王吕两家对杠，遑论这回碰到的还是这种下作手段——别说是她，就算是站在旁观者立场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也有感同身受的愤怒共鸣。

可她这么生气……真的只是因为路见不平吗？

“圈里有圈里的规矩，公司总部就在边上，那些人不敢太过分，再说老王还有我跟着……”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要是还不放心，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陈芫：……

她心说这倒也没有，偏过头去看了诸葛青一眼，佯装惊异地抬了下眉梢。

“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骂我家大少爷是个废物？”

大小姐金口一开，‘没用’就立刻连跳三级晋升成‘废物’，她嘴里说着促狭话，面上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撸起袖子，同仇敌忾道。

“我这就去取他狗命。”

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诸葛青又是那么一个戏精，虽然陈芫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理他，不过偶尔心情好的话，也并不介意陪他演一两折即兴剧本。

但这一次，诸葛青并没有回答。

她于是又偏头去看，彼时两人刚拐入居民区，街道两边种了梧桐，路灯下树影深深，青年走在斑驳树荫下，光与影交替着落入他眼底，便显得他眸光也明灭不定地、像是藏了许多秘密。

陈芫不喜欢这个表情。

可青年眉眼都垂下，长睫敛得很低，在眼尾遮出一痕细长剪影——无端地、又透出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脆弱意味。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到了雷区。

有那么一瞬间，近乎下意识地想上前跟他分享一个拥抱，但是忍住了。相识多年，不管对旁人设有多少底线，彼此间自来都是百无禁忌——至少禁忌不多，在双方都默契假装无事发生的前提下，很少会有踩雷的时候。

她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句话到底跟哪个雷区沾边，无果，心说狐狸大仙总不见得真的认为自己没用，未及深想，眼前又蓦地覆上一片温热掌心。

诸葛青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狗命就算了。”他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无奈地轻点了下她额头。

“除了你、本来也没有人敢这么讲我。”

他被称作天才，也确实是个天才，但天才也会有需要努力的时候，诸葛青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住那份轻松自在游刃有余的帅气，而背后的辛苦，从来都只肯给一个人看。

“……你骂我？”

陈芫有些怀疑地拖长了声音。

“怎么会、”

大小姐语气里大有一种【敢承认就杀了你】的危险意味，诸葛青一口否认，笑眯眯地替她把袖子放下，好像片刻前出现过的脆弱瞬间，只是光影轮转下的某种奇妙错觉。“我哪敢。”

这个否认听起来没什么诚意，不过基于刚刚自己疑似踩雷，陈芫还是勉为其难地揭过了这一节。

“你早就知道了？”外套口袋里还留着电影票的票根，薄薄两片纸捏在手里，意外地很有质感。“手术日的事情。”

诸葛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其实是买完票、又跟一对小情侣协商着换好座位之后，才在陆家小分队群里看到的消息——刚巧看见，并没有故意翻聊天记录——不过诸葛青并不打算解释，耸了耸肩，熟练地引开了话题。

“本来还想着这个点能出来再吃顿夜宵。”

酒店已经近在眼前，放眼望去，这条街道是那么宁静祥和，除了几家酒店旅馆，再没有第二类营业中的店铺。

他环视一周，沉痛地叹了口气，就像是刚来北京的那天晚上一样，真情实感地抱怨道。

“所以我才不喜欢北京嘛……”